王卫国的左腿还在隐隐作痛,绷带里的草药味混着冻疮膏的油腻气,贴在皮肤上又痒又闷。他坐在马背上,身子随着战马的步伐微微摇晃,棉帽的帽檐结着一层白霜,睫毛上也挂着细碎的冰粒——这是出发的第三天,越往东北走,风就越像带着冰碴的刀子,连呼出的白气都能在下巴上冻成小冰晶。
“把这裹上。”王破军策马走在他身侧,递过来一块发黑的羊皮,“东北的冬天能冻掉耳朵,别逞能。”羊皮上还带着淡淡的膻味,显然是刚从牺牲战马身上剥下来的,边缘的血渍已经冻成了黑痂。
王卫国接过羊皮,裹在脖子上,暖意顺着衣领往下钻,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他低头看着马脖子上挂着的布包,里面装着母亲的手帕和那本俘虏手册——手册上关于“冻伤实验”的字迹,被他翻得卷了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这三天来,“空冥”天赋总在夜里失控,他会频繁梦见母亲被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手脚冻得发黑,却还在朝着他的方向喊“强子,快跑”。
“在想啥?”王破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道士的脸上也添了新的冻伤,颧骨处红肿一片,却依旧腰杆笔直,手里握着那根北斗七星铜簪,簪头的星纹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在想……东北的雪,是不是比俺娘被抓走那天还大。”王卫国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的边缘。强子的记忆里,母亲被带走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卡车的车辙都很快被覆盖,像从未有人走过。
王破军沉默了片刻,勒住马缰绳,指了指远处被雪覆盖的山峦:“那边就是燕山余脉,过了山,就到东北地界了。”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的河面,“东北民主联军的联络员说,松井健的分支据点就藏在山那边的平房区,周围全是日军的炮楼,还有铁丝网,比锦州的封锁线严十倍。”
王卫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野,连飞鸟的影子都没有。他想起李响说的话:“731的分支据点专门研究‘耐寒实验’,冬天是他们最‘活跃’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村子的人被抓进去,没一个活着出来的。”这些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原本因行军而生的疲惫,瞬间被急切的焦虑取代。
“俺们能赶得上吗?”他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怕等他们赶到时,母亲已经……
“赶得上。”王破军的声音异常坚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爹当年跟俺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算晚’。你娘是个聪明女人,肯定能等你。”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递给王卫国——是《玄真子兵要》,封面上的“玄”字被摩挲得发亮,“这书里有‘雪地行军’的法子,你路上看看,说不定能用上。”
王卫国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纹理,突然想起王破军说的道观往事——为了保护这本书,师父和师兄们都牺牲了。现在,这本书要陪着他去东北,去对抗和当年烧毁道观一样残忍的敌人,这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
队伍在傍晚时分抵达了一个废弃的村落。村子里的房屋大多被烧毁,只剩下断墙残垣,雪地里还能看到零星的弹壳和发黑的血迹,显然刚经历过战火。孙大牛牵着马,跟在王卫国身后,小脸冻得发紫,却还是强撑着帮他卸马鞍:“卫国哥,俺听说东北的鬼子有坦克,比咱们的石雷厉害多了,是真的吗?”
王卫国摸了摸他的头,想起俘虏手册里画的坦克简图:“是真的,但咱们有地道,有《玄真子兵要》里的法子,不怕他们。”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坦克的威力他在锦州见过,一炮就能炸塌一间房,而他们手里只有步枪和手榴弹,还有赵老栓教的土办法。
“俺也想跟你们去打鬼子。”孙大牛突然说,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俺腿好了,能扛枪,还能埋地雷。”
王卫国愣住了,刚想说话,就听见王破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行。”老道士正蹲在雪地里擦枪,语气不容置疑,“你得留在根据地,帮赵叔照顾伤员,传递消息。打仗不是逞能,守住后方也很重要。”
孙大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圈红红的,却没再反驳——他知道王破军说得对,上次在树林里,若不是他拖后腿,王卫国也不会受伤。他攥紧了手里的马缰绳,指甲深深嵌进冻硬的皮革里:“那……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俺还等着跟你们学七星步呢。”
王卫国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俺们一定回来。到时候,俺教你‘天权’步,能在雪地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夜里,队伍在废弃的民房里宿营。王卫国借着马灯的光,翻看《玄真子兵要》里“雪地行军”的章节,上面画着简易的防滑草鞋图样,还标注着“煮雪化水需加姜片,防腹泻”的小字——这些都是玄真派祖师爷在抗倭时总结的经验,没想到八百年后,还能用来对抗日本侵略者。
“在看啥?”王破军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米汤,里面飘着几片干姜片。他把碗递给王卫国,坐在他对面的干草上,“明天过了燕山,就会遇到东北民主联军的接应部队。他们的司令员是个老红军,打鬼子很有经验,就是脾气爆,你到时候少说话,多听。”
王卫国接过米汤,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这三天来,王破军总是把仅有的热食让给他,自己却啃冻硬的玉米面饼,心里一阵发酸:“王叔,您也喝一口。”
“俺不饿。”王破军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地图,铺在地上,“你看,这里是松井健的据点,周围有三个炮楼,还有一条铁路,鬼子的补给全靠这条线。咱们的任务是配合东北民主联军,炸掉铁路,切断他们的补给,然后围剿据点。”
王卫国凑过去,看着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据点,手指在“平房区”三个字上重重按了按——这里,就是母亲可能被关押的地方。他的“空冥”突然微微发烫,眉心传来一阵熟悉的预警,不是来自眼前的地图,而是来自遥远的东北,像是有无数双绝望的眼睛,在等着他们救援。
“俺一定能找到俺娘。”他低声说,语气异常坚定,仿佛在对王破军说,也在对自己说。
王破军拍了拍他的手背,没说话,只是把那根北斗七星铜簪放在地图上的据点位置:“玄真派的人,从来不会让老百姓失望。你爹是,你娘是,你也会是。”
第二天清晨,队伍准时出发。刚翻过燕山,就遇到了东北民主联军的联络员——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年轻人,脸上冻得通红,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看到他们,兴奋地挥了挥手:“是晋察冀来的同志吗?俺是小李,奉命来接应你们!”
小李告诉他们,日军最近加强了对平房区的防守,不仅增派了兵力,还加修了铁丝网和炮楼,甚至出动了侦察机,每天都会在据点上空盘旋。“昨天还有一架侦察机,炸了咱们的一个补给点,牺牲了五个同志。”小李的声音有些哽咽,从怀里掏出几个冻硬的土豆,递给王卫国,“这是咱们仅剩的粮食,委屈同志们了。”
王卫国接过土豆,冻得像石头一样硬,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些土豆,是东北民主联军的同志省下来的,每一口都带着他们对抗战的坚持。他想起赵老栓说的“军民一条心,鬼子打不赢”,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行军途中,日军的侦察机果然来了。刺耳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小李大喊:“快躲进雪坑里!”大家纷纷跳进路边的雪坑,用雪把自己埋起来,只露出眼睛观察。王卫国的“空冥”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能清晰地“听”到侦察机的飞行轨迹,甚至能“感觉”到飞行员的视线扫过雪坑的方向。
“别抬头!”他按住身边一个年轻战士的头,就在这时,侦察机投下了一颗炸弹,“轰隆”一声,离他们不远的雪坑瞬间被炸塌,里面的两个战士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积雪掩埋了。
王卫国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看着被炸塌的雪坑,雪地里渗出的血迹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有人存在过。他想起俘虏手册里那些被当作实验材料的同胞,想起母亲可能遭遇的苦难,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涌上心头——这些侵略者,不仅在实验室里残害中国人,还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屠杀,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
“同志们,加油!”小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从雪坑里爬出来,脸上带着坚定的表情,“只要咱们能炸掉铁路,切断鬼子的补给,就能救出被抓的同胞,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队伍继续前进,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王卫国的左腿因为长时间骑马,疼得越来越厉害,绷带里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血渗出来,冻在裤子上,硬邦邦的。可他不敢停下,他知道,每多走一步,就离母亲近一步,离那些被关押的同胞近一步。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东北民主联军的阵地。阵地设在一个废弃的煤矿里,里面黑漆漆的,却挤满了战士,有的在擦枪,有的在包扎伤口,还有的在研究地图,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
东北民主联军的司令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红军,姓周,脸上布满了皱纹,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握着王破军的手,声音洪亮:“老伙计,可把你们盼来了!松井健的据点就像一颗毒瘤,不切掉,老百姓就不得安宁!”
周司令把大家带到一张大地图前,上面详细标注了日军的布防:“据点周围有三个炮楼,分别在东、西、北三个方向,每个炮楼里有一挺重机枪,还有二十个日军。铁路在据点的南边,每天早上八点和晚上六点,会有一列补给车经过。咱们的计划是,明天早上六点,你们负责炸毁铁路,吸引日军的注意力,我们趁机攻打炮楼,然后一起围剿据点。”
王卫国凑在地图前,眼睛死死盯着据点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手帕。他能想象到母亲可能就在里面,可能正承受着“冻伤实验”的折磨,可能还在等着他来救。
“俺请求参加炸铁路的任务。”他突然说,声音坚定,“俺熟悉日军的布防,还能提前感知危险,能完成任务。”
王破军和周司令对视了一眼,周司令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勇气!明天早上五点,咱们准时出发!”
那天晚上,王卫国躺在煤矿的干草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出母亲的手帕,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他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想起牺牲的战友,想起松井健那双冰冷的眼睛,心里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炸掉铁路,一定要冲进据点,找到母亲,为所有牺牲的同胞报仇!
外面的雪还在下,煤矿的缝隙里透进微弱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卫国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明天的战斗会异常残酷,可能会有更多的战友牺牲,但他不会退缩——为了母亲,为了那些被关押的同胞,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中国人,他必须勇敢地站出来,和敌人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