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猛地掀开。
一股夹杂着夜露寒气的冷风，灌入了帅帐之内。
一名负责前线侦查的斥候，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惶与仓皇。
“急报！”
斥候跪倒在地，声音因为剧烈的喘息而断断续续，嘶哑得不成样子。
“北……北岸赤曦军大营，有……有异动！”
曹操那因为郭嘉的分析而变得凝重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猛地站起身，瞳孔剧烈收缩。
“说！”
一个字，如冰锥刺骨。
帐内所有将领，无论是方才还在据理力争的夏侯惇，还是陷入沉思的曹仁，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名斥候身上。
斥候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赤曦军大将赵云，亲率三千白马义从，已于半个时辰前，脱离主力大营！”
赵云！
白马义从！
这两个名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帐内众人的心口。
那是李峥麾下最精锐、机动力最强的骑兵部队！
“他去了何处？”曹操的声音，压抑得可怕。
斥候不敢有丝毫犹豫，伸出颤抖的手，指向沙盘上的一个方向。
“其兵锋所指，正是我军大营……西侧的乌巢方向！”
乌巢！
轰！
这两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在帐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将之前所有的迷雾、疑虑、困惑，全都劈得一干二净！
“我懂了！”
夏侯惇独目圆睁，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狂喜。
“故市是假的！”
“那个什么秘密粮仓，根本就是个诱饵！”
曹仁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没错！李贼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在故市建立什么粮仓！他是想用故市那个假目标，吸引我军主力的注意！”
“他的杀招，是赵云！”
“他要让赵云这支神出鬼没的骑兵，趁我军主力被调动，后方空虚之际，奇袭我们真正的命脉——乌巢！”
这个解释，太过完美了！
它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心中那把名为“困惑”的锁。
之前郭嘉提出的所有疑点，在这一刻，都得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合乎逻辑的解释！
为什么情报来得那么容易？
因为那是李峥故意抛出来的诱饵！他就是想让我们知道“故市”的存在！
为什么屯粮之地选在故市那种四通八达的地方？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粮仓，只是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
为什么李峥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根本没犯错！他是在跟我们玩一出惊天动地的“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所有将领，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看向郭嘉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得意。
军师，你虽然算无遗策，但这次，怕是想得太多，反而不及我们这些武夫看得直接了。
李峥的计策，看似复杂，实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
在帐内一片狂热的气氛中，只有郭嘉，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沙盘，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光芒在疯狂地闪烁、碰撞。
不对。
还是不对。
如果说，第一份情报是一只自己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
那么这第二份情报，就是树桩旁边，不仅生好了火，架好了锅，甚至连盐巴和香料都给你准备齐全了！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太过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得，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然后一步步地，引导着他们去发现，去推断，去得出这个“唯一”的结论。
「李峥的计策，是佯攻故市，实则奇袭乌巢……」
郭嘉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结论。
「这个计策，确实高明。它利用了我军急于求胜的心理，也利用了故市这个目标的巨大诱惑力。」
「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李峥那张年轻却平静得可怕的脸。
「以我对李峥的了解，他会用这么‘常规’的计策吗？」
「他会不会……还有第三层？」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郭嘉的心底钻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赵云的行动，也是一个诱饵？」
「有没有可能，李峥真正的目的，既不是故市，也不是乌巢？」
「他放出这两个目标，只是为了调动我军！他真正的杀招，是埋伏在我军调动的路上！」
这个想法一出，郭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才是李峥的风格！
层层嵌套，环环相扣，在你以为看穿了他所有底牌的时候，他真正的杀招，才刚刚亮出獠牙！
他猛地抬起头，正要开口，将自己的这个惊悚推论说出来。
可他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帐内所有将领，包括曹操在内，都正用一种混杂着期待、信任与催促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在等。
等他这个算无遗策的军师，为这个“完美”的结论，盖上最后一个确认的印章。
郭嘉的心，猛地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他现在说出自己的推论，说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赵云也是诱饵，李峥还有第三层，甚至第四层阴谋……
会有人信吗？
不会。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听起来，更像是他郭嘉为了维护自己“算无遗策”的名声，而强行做出的过度解读。
在众将看来，这甚至是怯战，是畏惧！
他郭嘉，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是自己想得太多，把李峥想得太神了？
还是说，李峥真的就只有这两层算计？
有时候，最简单的答案，往往就是真相。
也许，李峥的计策，真的就是“佯攻故市，实取乌巢”。
而自己之前之所以看不透，只是因为缺少了“赵云出动”这最后一块拼图。
现在拼图完整了，一切豁然开朗。
自己若是再坚持己见，那便不是谨慎，而是钻牛角尖，是刚愎自用了。
想到这里，郭嘉的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出了心中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他抬起头，看着曹操，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对着曹操，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主公。”
“嘉，明白了。”
“李贼此计，名为声东击西。故市为声，乌巢为击。”
“此计虽毒，却已被我等看破。”
“天赐良机，正在眼前！”
轰！
郭嘉的话，就像是最后的敕令。
曹操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所有的疑虑、犹豫、不安，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与豪情！
连郭嘉都确认了！
那就绝不会有错！
李峥！你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已经被我看穿了！
“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猛地一拍沙盘，发出一声巨响，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穿透帐帘，在死寂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帐内所有将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即将大获全胜的喜悦。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李峥机关算尽，最终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狼狈模样。
笑声渐歇。
曹操的眼中，闪烁着如同饿狼般的光芒。
他环视众将，声音冰冷而又亢奋。
“李峥想跟我们玩计谋，好啊！”
“那我们就陪他，好好玩玩！”
“他以为我们会上当，会倾巢而出，去扑那个假的故市粮仓？”
“他以为我们没发现，他真正的杀招是赵云和乌巢？”
“他错了！”
曹操的手，在沙盘上重重一挥，带着一股扭转乾坤的霸气。
“既然他想唱一出大戏，我们，就给他搭一个更大的台子！”
“传我将令！”
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锐利如刀！
“夏侯渊听令！”
“在！”一名与夏侯惇有七分相似，却更显精悍的将领，轰然出列。
“命你亲率五千精骑，偃旗息鼓，即刻出发，绕道至乌巢以西的山谷设伏！”
“赵云不是想奇袭乌巢吗？我要你，给他来一记迎头痛击！我要他那三千白马义从，有来无回！”
“末将，遵命！”夏侯渊眼中凶光大盛，领命而去。
“曹仁、李典听令！”
“在！”
“命你二人，各率一万步卒，正面佯攻北岸赤曦军滩头阵地！动静越大越好！给我把李峥的主力，死死地按在黄河北岸，让他无暇他顾！”
“遵命！”
“其余诸将，随我亲率主力，倾巢而出！”
曹操的目光，扫过沙盘，最后，落在了那片黑暗的，通往乌巢的道路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们，不去故市，也不去乌巢。”
“我们，就在半路上，张开一张大网。”
“等夏侯渊击溃了赵云，李峥得知消息，必然会派兵增援。”
“而我们，就在那里，等着他！”
“他不是喜欢用计吗？我今天，就给他来一个——”
曹操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智珠在握的快意。
“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