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主院寝殿内,灯火彻夜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苦涩药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衍俯卧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脸色是骇人的青灰色,唇瓣泛着诡异的紫绀。背上的暗器已被太医小心取出,但那伤口周遭的皮肉已然发黑溃烂,不断渗出带着腥臭的黑血。碧落黄泉之毒霸道无比,若非云暮那颗九转还魂丹强行吊住他一口元气,加之他体内原本就有此毒的抗性,恐怕此刻早已毒发身亡。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战战兢兢地用金针封住他心脉周围大穴,延缓毒素蔓延,再灌下无数解毒汤药,却如石沉大海,收效甚微。皇帝派来的院判亦是摇头叹息,只道“尽人事,听天命”。
“天命?”云暮守在床边,听着太医绝望的论断,眼中是一片冰冷的决绝,“我偏不信这个天命!”
她屏退了所有太医和侍从,只留下两个绝对可靠的心腹丫鬟打下手。此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的侍妾,而是听风楼主,是身负奇技的医者。
“去打盆冰水来,要最冷的井水。再去将我药箱最底层那个紫檀木盒取来。”云暮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唯有紧抿的唇线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泄露着她内心的紧绷。
她先用银刀,小心翼翼地剜去萧衍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动作快、准、稳,每一下都带着刮骨疗毒般的决绝。黑血不断涌出,她用浸了冰水的棉帕不断擦拭,保持创口清洁。剧痛让昏迷中的萧衍身体无意识地痉挛,冷汗浸透了中衣。
清理完腐肉,她打开那紫檀木盒,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形状奇特的玉针,以及几个颜色各异的小瓷瓶。她选取了三根中空的碧玉针,精准地刺入萧衍后背几处要穴,玉针尾端缓缓渗出黑色的毒血。同时,她将一种淡绿色的药汁滴入伤口,药汁与毒素接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缕缕白烟。
这是极其凶险的“玉针引毒”之法,配合她特制的解毒剂,稍有不慎,便会加速毒素攻心。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再到日上三竿。云暮始终守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萧衍的反应,不时调整玉针的位置,或是喂他服下护住心脉的参汤药汁。
她的脸色比床上的萧衍好不了多少,苍白如纸,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但她那双眼睛,却始终亮得灼人,里面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到了下午,萧衍的体温开始急剧升高,整个人陷入更深的昏迷,开始断断续续地呓语。
“……母妃……别去……冷……”
云暮正用湿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婉妃……
“……暮……暮儿……”
他忽然又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紧接着,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仿佛要抓住什么。
云暮怔怔地看着他因高烧而泛红、却依旧难掩俊美的脸庞,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干裂的唇瓣,看着他那只在空中无助挥舞的手。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滚烫的手掌。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瞬间,萧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收紧了手指,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别怕……”他含糊地呓语着,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在……别怕……”
“暮儿……别怕……”
一声声,低沉而沙哑,带着高烧特有的模糊,却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下,狠狠敲击在云暮心上那层坚冰筑就的防护上。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包裹在仇恨和理智的硬壳里,不敢有丝毫松懈。她与萧衍之间,是合作,是互利,是黑暗中相互利用又相互提防的盟友。即便有片刻动摇,她也很快用理智强行压下。
可此刻,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脆弱,听着他意识不清时却依旧念着她的名字,感受着他掌心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那层坚冰,在这一声声无意识的呓语和这紧紧的交握中,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
心防,彻底松动。
一股酸涩而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她猛地低下头,另一只自由的手紧紧捂住了嘴,才没有让那哽咽逸出喉咙。
原来,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早已将他视作了可以依赖、可以……托付软弱的所在。
她任由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另一只手拿起温热的湿帕,更加细致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我不怕。”她低声回应,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浓重的药味里,“你也要撑下去。”
夜色再次降临,萧衍的高热终于开始缓慢退去,虽然依旧昏迷,但脉象不再那般凶险,伤口的黑气也淡去了不少。云暮探了探他的脉搏,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依旧没有离开,只是搬了张绣墩坐在床边,趴在床沿,守着他。被他紧握的手,依旧没有抽回。
烛火跳跃,将两人交握的手影投在墙壁上,仿佛纠缠共生,再也难以分离。
这一夜,没有权谋算计,没有身份隔阂,只有生死边缘挣扎后的疲惫,和那悄然滋长、再也无法忽视的……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