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不再多言，走到寒潭边坐下，闭目调息。
夜无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侧影，心绪久久难平。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教主可知，何为自在？”
夜无月一怔，下意识答道：“自在？自然是实力冠绝天下，无人能敌，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沈清却摇了摇头：“力量带来的，或许是威权，是敬畏，是无人敢犯，却未必是自在。”
“那你以为何为自在？”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沈清缓缓道出几句似偈非偈的话，这是他曾看过的某部佛经所言。
稍加修改，贴合此界修行之理。
夜无月紫眸微凝，细细品味着这几句话：“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她嗤笑一声，“谈何容易！世间弱肉强食，若无力量，便是他人砧板鱼肉，何来自在可言？”
“力量固然重要，但若心为形役，即便拥有毁天灭地之能，亦不过是更大牢笼中的困兽罢了。”
沈清看向她，“便如教主，圣境修为，纵横捭阖，可曾真正感到自在？还是时常被教务、仇敌、过往乃至……心中执念所扰，不得解脱？”
夜无月脸色微变。
沈清此言有理。
她拥有强大力量，可曾有一刻真正轻松自在过？
母亲的期望，教主的责任，敌人的虎视眈眈，还有那无休止的梦魇……确实如影随形。
“依你之言，如何才能得真正自在？”
“放下。”沈清吐出两个字。
“放下什么？”
“放下对外物的执着，放下对过去的纠缠，放下对未来的恐惧。教主，您执着于力量，是因恐惧弱小被人欺凌？
您纠缠于过往梦魇，是因恐惧再次被抛弃？您紧握手中一切，是否也在恐惧失去？”
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重锤，敲击在夜无月心防之上！
她脸色发白，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竟无言以对！
沈清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真正的强大，并非握紧拳头，而是敢于张开手。能拿起，亦能放下。能拥有，亦能放手。”
“就如同对此地……”他指了指这处石窟。
“我们因险境而入，借此暂避，却不会因此永远困守于此。时机一到，自当离开，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意有所指：“对人对物，亦是如此。有时，放手，并非失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给予对方自在，或许……自己方能得真正大自在。”
夜无月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
放手？
给予对方自在？
她忽然明白了沈清话中的深意！
他是在说……让她放他离开？！
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你……”她声音颤抖。
“你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想让本座放你走？！”
沈清承认：“是。”
“休想！”
夜无月抓住他。
“本座绝不会放你走！你死了这条心！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至死不渝的占有欲，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清并未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教主，您看，您此刻感到自在么？”
夜无月猛地愣住。
是啊……她此刻感到自在了吗？
没有！只有无尽的恐慌，害怕失去的愤怒！这种感觉，熟悉得令人窒息！
就像小时候拼命想抓住母亲衣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冷漠转身离开时一样！
难道……她竟一直在重复同样的模式？
用强取豪夺来掩盖内心的恐惧，结果却将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执念牢笼？
“真正的拥有，不是禁锢。”
沈清的声音低沉，如同晨钟，敲在她混乱的心神上。
“而是即使放手，他也仍在您心里。而非困在身边，彼此折磨。”
“若我因恐惧而强留教主在身边，日夜提防，患得患失，教主可会觉得快活？可会觉得那是拥有？”
夜无月下意识地摇头。
“同理。您对我，亦然。”
沈清轻轻挣开她的手，极轻地拂过她紧蹙的眉心。
“我若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终日想着逃离，甚至心生怨恨……教主，那真是您想要的拥有吗？”
夜无月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
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只知道想要，便要得到，握在手里，谁也别想抢走！
可此刻被沈清赤裸裸地揭开……
她才惊觉，那或许根本不是拥有，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互折磨！
“更何况，”沈清语气放缓，“教主怎知，放手之后，便是永别？”
“天地广阔，却也并非再无相见之期。或许他日，江湖再见，彼此都已成为更好的自己，岂不胜过如今相互禁锢，渐生怨怼？”
夜无月猛地抬头看他，紫眸中充满了挣扎：“你……你还会回来？”
“缘起缘灭，聚散离合，谁又能说得准呢？”
沈清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只留下一个开放的未来。
“但至少，彼此留下的，不会是怨恨与不堪，而是一段……还算不错的回忆。”
他顿了顿，看向角落里昏迷的幽焱貂，轻声道：“便如它，今日救你我，或许他日山水有相逢。若它苏醒，是愿意留在不情愿的您身边，还是回归山林，彼此留一份善缘？”
夜无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雪白脆弱的小兽，心中最坚硬的部分，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放手……
给予自在……
真正的拥有，是即使放手，也仍在心里……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颤抖。
一阵明悟夹杂着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袭上心头。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男子。
明明修为远低于她，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此刻却以惊人的智慧，为她解开了连自己都未曾看清的心结。
他真的，要走了吗？
让她放手……何其之难！
可不放手……难道真要看着他眼中逐渐失去光彩，甚至染上怨恨吗？
就像……母亲最终看她的眼神一样？
不！
她不要那样！
夜无月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剧颤，两行清泪竟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沈清知道，他成功了。
眼前流泪的女子，
不再是妖异媚惑的魔教教主，只是一个在情感中痛苦挣扎，最终选择放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