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干娘薛林氏的,须得体现孝心,又不能太过贵重显得生分。
她如今学着理家,知道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贵重的她买不起,也显得俗气。
或许她可以亲手做些东西?
她的绣活尚可,或许可以绣个精致的抹额,或者打几条花样新颖的络子?
再配上一些时兴的、夫人可能喜欢的点心?
这点子似乎可行。
送给瑾瑜表哥的,则要文雅。
表哥赠她诗集,指点她书法,她若回礼,也得投其所好。
文房四宝?
表哥用的定然都是极好的,她买不起更好的。
或者,绣一个装书卷的画袋?
再不然,寻几本市面上少见但有趣的杂记、游记?这需要好好打听一下。
至于大哥薛允珩。
碧桃有些犯难。
大哥性子清冷,喜好明确,除了学问,似乎别无他好。
送文房物件,恐怕难以出彩。
送别的,又不知从何下手。
可以借着请教学问的机会,旁敲侧击问问星辰星瑞?
这个念头一起,她又连忙压下,觉得有些不妥,干娘才提醒过她要谨守本分。
而二哥薛允琛。
想到他,碧桃就忍不住脸颊微热,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惧怕,有恼怒,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因他那日的“胡闹”而残留的悸动。
送他礼物?
简直像是。
可。
如今她名义上是他“妹妹”,送得了众人,若独独漏了他,以他那混不吝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如何借题发挥,闹出什么事端来。
送他什么?
他习武,送兵器?
她不懂,也送不起。
送衣裳佩饰?
似乎太过亲密。
碧桃只觉得头疼。
三哥薛允玦身子弱,送些药材补品最是合适,但那些东西贵重,她也不知具体哪些对症。
送些安神的香料?
或者,投其所好,送些画纸、颜料?
他作画时或许能用得上。
这方方面面想下来,碧桃只觉得比临摹一个时辰的篆书还要耗费心神。
每一个人的喜好、身份,以及她与对方的关系,都需要仔细斟酌,送的礼物既要体现心意,又不能逾越分寸,还得在她的经济能力范围之内。
那五两月例银子虽是她从未有过的“巨款”,但若要置办这几份像样的礼物,恐怕也得精打细算,甚至不太够。
“看来,这当家理事,人情往来的学问,还真是不小。”
碧桃轻轻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青禾见她蹙眉,手下力道放得更轻柔了些,关切地问。
“姑娘可是累了?要不奴婢去把安神香再点上?”
小满也凑近些。
“姑娘是在想中秋的事吗?可是为了节礼烦心?”
碧桃看着两个贴心的小丫头,点了点头,也不隐瞒。
“是啊。我在想,该给夫人、还有几位少爷准备些什么节礼才好。你们可知,府里往年像我们这样的小姐,或是得脸的晚辈,都是如何准备节礼的?大概是个什么章程?”
青禾想了想,老实回答。
“回姑娘,奴婢们身份低微,不太清楚主子们具体送什么。不过,听一些老嬷嬷闲聊时提过,晚辈送长辈,多是表孝心,亲手做的针线、或是寻些长辈喜欢的吃食玩意儿,贵在心意。平辈之间,尤其是兄妹,有时送些笔墨纸砚、书籍画卷,或者时兴的摆件、佩饰,也有送自己写的字、画的画的,显得风雅。”
小满补充道。
“对对!奴婢还听说,大少爷往年送给夫人的,有时是他自己抄写的佛经,字写得可好了!二少爷好像送过马鞍之类的?三少爷身体不好,常常是送些自己画的画。至于表少爷们来往,奴婢就不清楚了。”
碧桃仔细听着,心里渐渐有了些模糊的概念。
“我晓得了。”
碧桃揉了揉额角。
“这事儿还得容我好好想想。青禾,小满,你们平日里若听到什么有趣的、时兴的玩意儿,或是哪家铺子的东西好,也帮我留意着。”
“是,姑娘!”
两个丫头齐声应道,能为姑娘分忧,她们都很高兴。
碧桃靠在榻上,听着青禾和小满满怀憧憬地谈论着如何用自己挣来的钱让家人过得更好,心中那份因准备节礼而生的烦扰,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些。
她看着眼前两张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庞,再想到她们口中那些因贫苦而无法读书认字的弟弟妹妹,一股难言的感触涌上心头。
是啊,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连握笔的机会都没有,连书本的模样都未曾看清。
而她碧桃,何其有幸,不仅能吃饱穿暖,拥有了独立的院落和丫鬟,更能坐在这样明亮的书房里,随心所欲地使用着上好的笔墨纸砚,接受着表哥那般人物的亲自指点。
她若还因一时手腕酸软便懈怠,因些许难题便畏缩,岂不是辜负了这上天垂怜,辜负了干娘和嬷嬷的期望,也辜负了自己曾经渴望读书识字的那份心?
想到这里,碧桃只觉得胸腔里涌动着一股新的力量。
她轻轻推开青禾还在为她按摩的手,坐直了身子。
“青禾,小满,我歇好了。”
碧桃说着,便欲起身下榻。
“姑娘!”
青禾连忙按住她,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您这才歇了多大一会儿?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呢!您看您这手腕,刚才奴婢揉着还觉得僵硬着呢,可不能逞强啊。”
小满也急忙从脚踏上跳起来,拦在碧桃面前,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是啊姑娘!常嬷嬷都说了,劳逸要结合!您这样拼命,万一伤了手腕,落下毛病,那可怎么是好?夫人若是问起来,奴婢们可怎么交代?”
碧桃看着她们焦急的模样,心里暖融融的,却并未停下动作。
她执意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看着那未干的墨迹和摊开的《峄山碑》拓本,眼神坚定。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碧桃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坚持。
“可你们方才说的话,让我想到,我能坐在这里安心写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我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便一刻也不能浪费。手腕酸些不打紧,慢慢写,细细琢磨,总好过虚度光阴。”
她说着,已重新拿起了那支狼毫笔。
青禾见状,知道再劝不住,只好赶紧上前,将那张被碧桃方才搁笔时晕染了一小团墨的纸撤下,又铺上一张崭新的宣纸,动作麻利地将砚台里有些凝固的墨重新研磨开来。
“姑娘既是要写,那便慢慢写,可千万别再像之前那样,一写就是几个时辰不动地方了。”
青禾一边研墨,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眉头微微蹙着。
“奴婢瞧着,您这手腕就是之前用力太猛,又持续得太久了。”
小满也凑到书案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替碧桃理平纸张的边角,小嘴嘟囔着。
“姑娘也太刻苦了,比我们村里那准备考童生的秀才还用功呢!那秀才好歹还知道晌午歇个觉,去河边溜达溜达呢。”
碧桃被她们俩一左一右地“监督”着,不由得失笑,心头那点因思虑节礼而产生的沉重感也散去了不少。
她蘸饱了墨,屏息凝神,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字帖上那圆润古朴的篆字上。
“好,我听你们的,慢慢写。”
碧桃应着,手腕悬空,缓缓落笔。
这一次,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用心感受着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每一分力道,体会着中锋行笔时那微妙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