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然后又被从地心涌起的寒气一寸一寸地冻结。
从脚底到头顶,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冰冷的恐惧,像有无数根细针顺着脊椎向上扎,刺得我头皮发麻,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诱饵。
一个更完美的诱饵。
原来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从一个笼子被转移到另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笼子里。
他不是来打破棋局的,他是来换一种更高级的玩法。
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用我的“金手指”看穿他那张平静面具下的真实情绪。
回放启动,我调取了他刚才所有微表情的数据流:瞳孔收缩幅度0.03毫米,心跳加速至每分钟92次,但呼吸频率却刻意放缓,肌肉绷紧,呈现出一种高度戒备与控制下的伪装松弛。
我能听见他呼吸间那几乎不可察觉的滞涩,像钟表齿轮卡了半拍,又强行归位。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他不是在即兴发挥,而是在背诵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我母亲……”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味,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割裂干涸的黏膜,“她是怎么……用自己做模型的?”
顾昭亭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落在那张薄薄的照片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感,那不是伪装,而是一种一闪即逝的、真实的缅怀。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相纸边缘,动作近乎温柔,仿佛触碰的是某种易碎的遗物。
“她是个天才。”他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组织’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让她为他们服务。他们最初的目标,是你。”
我的心跳猛地一缩,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你天生就拥有完美的空间感知力和记忆能力,是制作‘替代品’的绝佳胚子。你母亲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但她反抗不了。所以,她做了一个交易。”顾昭亭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她耗尽心血,制作了有史以来最完美的‘作品’——一个和她自己一模一样,拥有她部分记忆和习惯的模型。她用这个‘作品’换了你的自由,让组织以为她顺从了,进入了他们的体系。而真正的她,带着你,隐姓埋名,开了一家小小的模型店,直到……意外发生。”
意外。
我脑海里轰然炸开,金手指疯狂回溯着所有关于母亲车祸的资料。
官方记录,现场照片,目击者证词……一切都显得那么天衣无缝。
可现在,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诡异。
那辆失控的货车,那个恰好坏掉的街角监控,那个语焉不详的肇事司机……它们不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一张巨大蛛网上的节点。
我能听见自己耳膜内血液奔流的嗡鸣,像远处雷声在颅骨中滚动。
“所以,我母亲死了。死的那个,是真正的她。”我一字一句地问,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在我的喉咙里,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是。”顾昭亭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确认一个天气预报。
“那个模型呢?”我追问,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尖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他沉默了。
这次,是真的沉默。
金手指捕捉到他喉结的滚动,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能听见他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蛇在枯叶上爬行。
他在隐瞒,隐瞒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真相。
如果模型还存在,它在哪里?
它在做什么?
一个拥有我母亲部分记忆和习惯的“她”,会是组织的工具,还是……另一个潜伏的炸弹?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的“许妻”身上。
这具冰冷的、由硅胶和机械骨骼构成的假人,腹部那道狰狞的缝合痕,像一张嘲讽的嘴。
指尖触碰时,传来一种令人不适的弹性,仿佛在按压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
许妻逃了,代价是她的孩子。
我母亲“逃”了,代价是她的生命。
我们就像一代又一代被选中的祭品,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个名为“组织”的无底洞。
“李聋子也是你的人。”我陈述道,而不是疑问。
那四短一长的震动信号,那精准的时间差,无一不说明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我看不见的通讯渠道。
顾昭亭终于抬眼看我,这一次,他没有否认。
“李叔看着你长大,就像你母亲嘱托的那样。”
一句“看着你长大”,信息量大到让我窒息。
这些年,我以为的孤独和挣扎,其实一直都在一双或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我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碰壁,甚至每一次对“金手指”的运用,或许都在他们的评估之中。
我不是野草,我是被圈养在试验田里的作物,等待着成熟,或者说,等待着被收割的那一天。
“所以,现在轮到我了。”我缓缓举起手中的照片,照片的一角已经被我的指尖捏得微微卷曲,边缘微微翘起,像一片枯叶。
“你要我做什么?像许妻一样,假死脱身,然后躲在暗处,等着被你们安排好的人生?”
“不。”顾昭亭摇头,他向前走了一步,我立刻警惕地后退,脚跟撞上桌角,传来一阵钝痛。
他停住了,隔着三米的距离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你和她不一样。她只是个意外的牺牲品,一个b计划。而你……”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魔力:“你是计划本身。你母亲用她的死为你铺了路,现在,你要走完它。组织需要一个交代,他们需要找到‘逃跑的许妻’,也需要确认‘林晚照’这个潜在威胁已经被清除。这具模型,就是给他们的交代。”
他指着地上的假人:“它会被‘发现’,法医会鉴定,结论是许妻因逃跑失败而被灭口。而你,林晚照,会在这间屋子里,人间蒸发。从今往后,世界上”
再也没有林晚照。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我将不再是我。
那我将是谁?
成为另一个编号?
另一个模型?
还是……成为他口中那个“更完美的诱饵”?
恐惧和愤怒在我胸中交织翻滚,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血液在耳道中奔涌,像一场即将决堤的洪水。
但母亲的脸在照片上静静地看着我,那背后墙上“初验合格”的字样,此刻看来触目惊心。
她没有选择,许妻没有选择,现在,这道无解的题,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视线无法从那张照片上移开。
它是我过去唯一的遗物,也是通向未来的唯一线索。
我必须冷静,必须找到破局的办法。
我的金手指不是摆设,它是我最大的武器。
我强迫自己摒除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张小小的、泛黄的相纸上。
金手指的能力被我催动到了极限,我不再是单纯地“看”,而是在“解析”。
我解析着相纸的纤维构成,解析着显影药水的化学残留,解析着每一个像素点背后隐藏的光影信息。
母亲的笑容,七岁的我,晾晒的被子,斑驳的墙壁……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被分解、重构。
忽然,我的意识停在了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照片右上角,那片被虚化了的、院子外的天空。
不,那不是天空。
金手指将那片模糊的区域无限放大,过滤掉噪点,锐化边缘。
一片混沌的蓝色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倒影。
它来自我们身后,那栋二层小楼的窗户玻璃。
玻璃上反射出的,是房间里的景象。
而那个倒影的中央,有一个人影。
不是拍照的人。
是一个站在我母亲身后,隔着玻璃,静静注视着我们的人。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胸口像被真空抽空,连指尖都泛起麻木。
金手指继续强化着图像,那张扭曲的脸在我的意识中一点点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年轻的、带着金丝眼镜的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评估般的微笑。
我能听见自己神经末梢传来的刺痛,像电流贯穿全身。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
那张脸,我见过。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许明远提供给警方的家庭相册里。
那是他的父亲,许氏集团的创始人,二十年前就已经被宣告“意外”死亡的许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