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钻进我廉价的清洁工制服领口,像细针般刺入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的寒意。
指尖触到配电箱外壳的瞬间,金属的冷意顺着指腹蔓延上来,仿佛整条手臂都被冻住。
我戴上绝缘手套,动作却未迟缓——钳子精准地剪断那条最粗壮的红色电源线。
“啪。”
一声轻响,控制台幽绿的指示灯骤然熄灭,整个广播室陷入纯粹的黑暗。
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血液在耳膜内奔涌的轰鸣。
我摸索着,将改装音频线插入那根泛着微弱白光的备用光纤接口,另一端连上手机。
耳机里,八段拼接的音频正无声循环:女孩们破碎的呢喃,带着哭腔,像八只迷途小兽在风雪中哀鸣。
“……带我走……”是绝望的乞求。
“……对不起……”是无尽的悔恨。
“……妈妈等我……”是濒死前最后的童真。
我深吸一口气,肺叶被刺骨的空气撕扯,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一瞬,随即按下播放键。
没有警报,只有一声极细微的电流“滋滋”声,如蛇信舔过耳膜。
一秒,两秒……寂静被打破。
一个混杂着八个声线的呼唤,幽幽响起,从建筑深处每一个隐藏的喇叭中渗出,像水银,无孔不入地流淌进走廊、墙壁、通风管道,渗入沉睡的灵魂。
我的金手指“看”到了——声音信号化作一张巨大的网,沿着广播线路蔓延。
向下,穿透厚重水泥楼板,涌入地下冷藏区。
我“见”到八号冰柜的生命体征数据线,原本如死水般平直,此刻却剧烈波动,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
我几乎能“触”到那女孩在零下十八度的寒霜中缓缓睁眼,嘴唇颤抖,无声地模仿着那一声她等了太久的呼唤:“……哥……”
信号同时向上,沿着伪装成地暖管道的隐蔽线路,直冲顶层实验室。
所有“活体模型”的脑波曲线在同一瞬从平缓直线飙升为刺目的峰值。
抑制剂泵的数据流疯狂闪烁红光,显示“反向回流”——系统正在自我崩溃。
我甚至“听”到了孙会计在值班室里的倒吸冷气声。
他冲向总闸,用尽全身力气拉下电闸——可他不知道,主路早已被切断。
他的动作,只是将系统彻底推入我掌控的备用模式。
广播,仍在继续。
屋顶,顾昭亭的狙击位,一个稳定的信号源静静蛰伏。
我感知到他的冷静,也“看”到他视野中,周麻子正带人疯一般冲向广播室。
枪口的准星已锁定目标,但他未扣动扳机——他在等我,等一个更致命的时机。
我一把推开广播室的窗户,夜风如刀般灌入,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寒风刮过脸颊,带着铁锈与雪水混合的腥气。
我没有逃向楼梯,而是翻身跃出窗外。
在空中的一瞬,风在耳边呼啸,心跳几乎停滞,身体失重下坠,脑海中只有一念:必须落在停尸车顶棚上。
“咚——!”
巨大的冲击力从脚底传遍全身,喉头一甜,我咬牙忍住,迅速钻进车厢里一个空着的停尸格,拉上帘子。
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与腐败气息交织的恶臭,金属床板冰冷坚硬,硌得脊椎生疼。
我蜷缩在黑暗中,金手指却未停歇。
闭眼,那张声音信号的传播网再次浮现——能量被地暖管道吸收、放大,精准汇入顶层实验室。
渗透效率,远高于空气。
一个念头如闪电劈中我。
我一直以为,老K要的“静止灵魂”,是死亡,是标本。
错了。
他要的不是虚无,而是服从——生命尚存,意识被囚,意志被抹杀,如家具般永恒“存在”。
而现在,声音醒了。
这唤醒意志的呼唤,打破了他追求的静止。
我从口袋里取出那块老旧的黄铜怀表,打开表盖。
微光中,八名女孩生前的照片缓缓浮现:她们在笑,在闹,眼神里盛满对未来的光。
手指抚过她们年轻的脸庞,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是模型,你们是人。”
话音落下,广播声戛然而止。
死寂降临,比喧嚣更令人窒息。
紧接着,殡仪馆顶楼,实验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猛地亮起一片刺眼的红光——主控台启动自毁程序的警告。
我的金手指锁定了信号源频率。
血液,瞬间凝固。
那不是系统预设指令。
是手动输入的摩斯码。
内容只有三个词:
“来找我。”
我猛地抬头,仿佛能穿透层层楼板与晨雾,望向那扇闪烁红光的窗户。
浓雾中,一个瘦高的身影静静立于玻璃之后,隔着生死,平静地望向我。
是他,老K。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从广播室门口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窗外晨雾弥漫,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正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搭上我刚刚逃离的房间的门把手。
恐惧如冰手,死死攥住心脏。
我蜷在停尸车角落,浑身颤抖,黄铜怀表被死死攥在掌心,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那是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触觉。
世界消失了,只剩这方寸黑暗,与掌心那一道灼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