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离珩放下汤碗,看着烛光下父母温暖的笑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满足。
“…以后…我们…真的…再也不分开了…对吗?”
“当然!”父亲的声音斩钉截铁,大手再次揉了揉离珩的头。
“爹娘守着你!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村子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对!”母亲温柔地笑着,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离珩碗里。
“等过两年,娘托王婶给你说门好亲事,再抱上大胖孙子…咱们家啊,就更热闹了…”
成亲?生子?安稳度日?
离珩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酸楚瞬间涌遍全身!
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吗?不再是颠沛流离,不再是恐惧绝望,不再是看着师尊与师兄那扭曲的关系…
而是最平凡、最温暖的烟火人间,有爹娘在旁,有妻儿绕膝…
这渴望如此强烈,如此美好,如同最甜美的毒酒,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嗯…”离珩低低地应了一声,冰封的心防在巨大的温暖渴望下,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拿起筷子,再次夹起碗里的鸡腿,这一次,他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牙齿触碰到油亮鸡皮的瞬间——
滋…滋啦…
极其细微、如同冰晶凝结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幻境中响起!
离珩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骤缩!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碗中那热气腾腾的鸡汤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白霜**!
与此同时,他握着筷子的右手手腕处,那道被断情锁链缠绕过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剧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针,狠狠刺入了他的腕骨!
“啊!”离珩痛得低呼出声,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珩儿?!”父母同时惊呼,脸上充满了真实的担忧和惊慌!
离珩猛地抬头!冰蓝的瞳孔因剧痛和惊骇而剧烈收缩!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碗!
那层诡异的白霜正迅速蔓延,不仅覆盖了鸡汤,甚至开始爬上那只油亮的鸡腿!更恐怖的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
母亲刚才给他盛汤的手,指尖处,竟也悄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而父亲搭在他肩头的那只宽厚手掌,传递来的不再是温暖的体温,而是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桃源…在结冰?!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离珩脚底直冲头顶!比胸口的灼痛更甚!这不是家!是陷阱!
“不…不对!”离珩猛地从长凳上站起,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凳子!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父母”那依旧挂着担忧、眼底深处却悄然爬上一丝空洞和诡异的脸!
“珩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母亲焦急地伸出手,想抓住他。那指尖的冰晶在烛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
“滚开!”离珩嘶声厉喝,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愤怒!他猛地挥手,想要打开母亲伸来的手!
就在他挥手的刹那——
嗡!
他右手腕那冰冷剧痛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坚韧的冰蓝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死亡威胁惊醒,骤然爆发出来!
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守护意志!瞬间扫过母亲伸来的、带着冰晶的手!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母亲的手在接触到冰蓝光芒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的“嗤”响!
指尖的冰晶瞬间汽化!那只温婉的手掌,连同母亲脸上那担忧的表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扭曲、波动起来!瞬间变得虚幻、透明!
“呃…”母亲(或者说那幻境造物)发出一声短促的、非人的闷哼,虚幻的眼底掠过一丝被净化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它猛地缩回手,身影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
离珩瞳孔地震!这光芒…是师尊的力量!
是断情镇驱散血玲珑、破庙中刺醒栖梧师兄的那缕净化之光!它竟然…在自己的幻境里…再次出现了?!
“爹!娘!你们到底是谁?!”
离珩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他死死盯着眼前开始扭曲波动的“父母”,胸口的凤凰真炎伤痕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灼痛钻心!这灼痛,如同警钟,疯狂敲击着他沉沦的意识!
“我们…是你的爹娘啊…珩儿…”
父亲的声音依旧敦厚,身影却也开始扭曲波动,脸上憨厚的笑容僵硬地维持着,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诡异。
“…留下来…陪我们…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分离…”
“留下来…”母亲虚幻的身影也附和着,声音带着魔性的诱惑,再次伸出手,试图触碰离珩。
“…娘…给你…做一辈子…你爱吃的…”
看着那再次伸来的、扭曲波动的手,离珩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灭顶而来!这幻境,竟敢用他最深最痛的渴望!
用他逝去的爹娘!来编织这致命的陷阱!
“不——!”离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不是恐惧,而是被亵渎至亲的滔天愤怒!
他不再犹豫,将所有的意志,连同胸口那灼痛的凤凰真炎伤痕带来的最后一丝清明,尽数灌注于右手腕那爆发的纯净冰蓝光芒之中!
“滚出我爹娘的样子!”离珩双目赤红,声音带着泣血的决绝!
他猛地抬起右手,掌心那凝聚的冰蓝光芒如同纯净的利刃,带着净化一切虚妄的意志,狠狠刺向眼前扭曲的“母亲”!
冰蓝光芒刺入“母亲”胸膛的瞬间!
“嗤——!!!”
没有鲜血!只有如同镜面破碎的刺耳声响!“母亲”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啸!
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瞬间爆裂成无数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碎片!
碎片飞溅中,离珩仿佛看到一点极其微小的、跳动的暗红咒文一闪而逝!
“娘——!”离珩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尽管知道是假的,但看着“母亲”在眼前碎裂,巨大的痛苦依旧如同利刃剜心!
“孽障!敢伤你娘!”旁边的“父亲”发出暴怒的咆哮!敦厚的面容瞬间扭曲成狰狞的恶鬼!
身影暴涨,带着冰冷的死寂气息,如同山岳般朝着离珩猛扑过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
离珩刚刚爆发光芒,力量耗尽!看着那扑来的狰狞鬼影,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离珩!醒来——!!!”
一个冰冷、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与急迫的嘶哑声音,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惊雷,猛地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深处炸响!
是师尊的声音!
轰!
离珩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
眼前的狰狞鬼影、破碎的茅屋、温暖的烛光…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瞬间扭曲、崩塌、消散!
冰冷的触感、浓重的霉味、凄冷的风声…瞬间回归!
他发现自己依旧瘫坐在破庙冰冷的门框边,后背靠着腐朽的门柱。
脸上冰凉一片,是未干的泪痕混着泥污。胸口那焦黑的凤凰真炎掌印灼痛钻心,如同真实的烙印。
而庙内——
栖梧师兄依旧死死抱着昏迷的师尊,玄衣破碎,浑身浴血,如同守护珍宝的凶兽。
师尊在他怀中,脸色苍白如纸,衣襟破碎处露出的咬痕和颈侧自残的血痕刺目惊心。
离阙的右手,那只在幻境中爆发冰蓝光芒的右手,此刻正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但离珩清晰地看到,师尊那苍白的手背上,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纹般的淡蓝色光芒,正缓缓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而师尊紧蹙的眉心,似乎因刚才那声穿越幻境的嘶喊,而多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是师尊…是师尊最后那声嘶喊…穿透了幻境…唤醒了他!
巨大的酸楚和后怕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离珩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看着庙内那对依旧纠缠的身影,看着师尊颈侧的血痕,再想起幻境中那被冰封的“桃源”和破碎的“母亲”…
少年清澈的眼底,最后一丝茫然和脆弱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残酷现实和师尊以命唤醒的、冰冷而坚硬的…决绝。
他扶着门框,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起。胸口的灼痛提醒着他幻境的可怕,更提醒着他此刻身处何地。
栖梧猛地抬头,熔金的眼瞳如同淬毒的利箭射来,里面的暴戾杀意毫不掩饰。
离珩却不再畏惧。他迎着栖梧的目光,一步步,踉跄却坚定地,再次踏入了破庙的门槛。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
“师兄…”
“…放开师尊。”
“…他需要…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