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仪式简短而高效。
当顾砚辞在那份关乎“天穹”计划命脉的合作协议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时,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骤然崩断。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施密特带着笑意的祝贺、江辰如释重负的喘息、甚至窗外苏黎世湖上空海鸥的鸣叫——都像是被瞬间拉远,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世界在他脚下旋转、倾斜。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维持着脸上公式化的、淡漠的笑容,与施密特握手告别,接受了对方团队礼节性的祝贺。他的动作看似流畅,实则完全依靠本能和残存的意志在支撑。
直到坐进返回酒店的豪华轿车后座,车门“砰”一声关上的刹那,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顾砚辞一直挺直的背脊,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积木,轰然倒塌。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额角重重地撞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顾总!”坐在他身旁的苏晚晚惊呼一声,立刻伸手扶住他。
触手所及,是一片滚烫!他的体温在高烧和极度的精神体力透支下,再次飙升到了一个危险的高度!
“江辰!快!回酒店!联系医生!”苏晚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对前排的江辰喊道,同时试图将顾砚辞瘫软的身体扶正。
顾砚辞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干裂,呼吸急促而灼热,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昂贵的西装布料黏在皮肤上,勾勒出他消瘦而脆弱的身体轮廓。
他像一尊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玉器,在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后,终于彻底瓦解。
“晚晚……”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脆弱依赖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别走……”
这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苏晚晚的心上!
她扶着他的手臂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的痛楚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三年了。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那场冰冷的背叛和独自孕育生命的艰辛中,磨砺得足够坚硬。她以为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孩子,只是为了履行一份“专业”的职责,她可以冷静地面对他的恨意,他的抗拒,他的所有不堪。
可是,当听到他在这完全失去意识、卸下所有防备的时刻,用如此脆弱无助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祈求她不要离开时,那堵她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心墙,竟开始剧烈地摇晃,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原来,他也会害怕。
原来,他也会依赖。
原来,在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藏着的,依旧是那个会因为她而感到不安的顾砚辞。
苏晚晚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因为高烧和虚弱而不断颤抖、眉头紧蹙的男人,看着他额角那道刚刚撞出的、微微发红的痕迹,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阵发热。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酸涩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对前面焦急催促司机的江辰快速下达指令:“准备好退烧药和物理降温用品,一到酒店立刻用药。联系好医生在房间等候,可能需要紧急输液。他之前的感染可能加重了,或者并发了其他问题。”
她的声音恢复了专业的冷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扶着顾砚辞肩膀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车子在苏黎世的街道上飞驰。
苏晚晚将顾砚辞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避免他因为车子的颠簸而滑倒。他滚烫的额头贴着她颈侧的皮肤,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的心一阵阵抽痛。
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这个动作,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温柔。
“我在。”她对着昏迷不醒的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我不走。”
不知道是听到了她的承诺,还是单纯的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依靠,昏迷中的顾砚辞,那一直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无意识地在她肩头蹭了蹭,像一个寻求温暖和安全感的孩子。
苏晚晚的身体更加僵硬,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江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相依偎的两人,看着苏晚晚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和暴露出的深刻情感纠葛,冲刷得荡然无存。
他知道,经此一役,顾砚辞和苏晚晚之间那看似坚固的冰山,已经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缝隙。
而裂缝之下,是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情感的铁钩,已深深扎入血肉。
未来,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