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药罐早已冷却,只剩下底部的残渣散发着苦涩余味。宋明轩在极度疲惫和恐惧中蜷缩着睡去,偶尔会因为噩梦而惊悸。张氏依旧昏沉,呼吸微弱却平稳。
宋伊人和仓承各自靠坐在角落,没有交谈,只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以及外界偶尔隐约传来的、象征搜捕未停的遥远马蹄和呼喝。
仓承给的“护心丹”被宋伊人紧紧攥在手中,冰凉的皮囊似乎能透出里面药丸蕴含的生机。这丹药是师父的希望,也是对方展示的实力和诚意。但信任依旧是一根悬于深渊之上的细丝,她必须步步为营。
“天快亮了。”仓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王府每日卯时三刻,会有第一波送菜的车从西侧门进入。那是戒备相对松懈,也是人员最混杂的时候。”
宋伊人睁开眼,黑暗中她的目光清亮锐利。“西侧门守卫的头目姓钱,贪杯好赌,这个时辰通常刚熬完夜班,精神不济,查得会松些。送菜的老王头耳背,但眼尖,不过只要塞几个铜钱,他不会多事。”
仓承微微侧头,看向她的方向,似乎有些讶异于她对王府下层细节的了解如此精准。“看来姑娘早有准备。”
“想活下去,总得多看多想。”宋伊人语气平淡,起身开始动作。她褪下身上脏污的外衣,换上一套从家里带出来的、半旧不新、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正是胜郡普通贫家少女最常见的打扮。她重新调配“枯颜散”,这次不仅将脸色弄得蜡黄,还在眼角嘴角点了些细小的、逼真的痦子,甚至用特殊药水让双手显得粗糙红肿,如同常年劳作。
最后,她将长发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头巾包起,背上一个空瘪的旧菜筐。转眼间,她便从那个带着一丝清冷倔强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扔进人堆里毫不起眼的、为生活奔波劳碌的穷丫头。
仓承静静地看着她变装,眼中欣赏之色愈浓。“很好。我会在附近策应。若有变故,以夜枭啼叫三声为号,我会设法接应。”他递过一枚看起来普通无比的铜钱,边缘却有一个极细微的缺口,“必要时,将这铜钱掉落在显眼处,我的人看到会留意。”
宋伊人接过铜钱,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弟弟,深吸一口气,毅然钻出了地窖。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重的,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和潮湿。宋伊人低眉顺眼,步履匆匆,混入最早开始为生计奔波的人流中——赶早市的、出城劳作的、还有像她一样,前往各大户人家送东西的。
郡王府西侧门果然如她所料,守卫打着哈欠,例行公事地检查着几辆运送蔬菜瓜果的板车。那姓钱的头目抱着膀子靠在一旁,眼皮耷拉,显然一夜未睡,心情不佳。
送菜的老王头正赔着笑,递上自己的腰牌和货单。宋伊人趁机低着头,快步走到队伍末尾另一辆送豆腐的板车旁,假装是跟着来的小工,顺手帮那豆腐坊的伙计扶了一下险些滑落的木桶。
“谢了啊,丫头。”伙计随口道谢。
宋伊人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门口。守卫草草看了老王头的车,挥手放行。轮到豆腐车时,守卫也只是随意翻了翻盖着的纱布。
“钱爷,您辛苦,这点小意思给几位爷打点酒喝……”豆腐坊伙计机灵地塞过去一小串铜钱。
钱头目眯着眼掂了掂,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进去快进去!别堵着门!”
宋伊人心跳加速,紧低着头,跟着豆腐车,顺利混入了郡王府那高墙之内。
一入王府,压抑和紧张的气氛瞬间扑面而来。巡逻的侍卫明显增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下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厮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下人们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惶恐和不安,不敢交头接耳。
宋伊人不敢四处张望,牢记自己的“身份”,跟着豆腐车往后厨方向走。她的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沿途所有的声音碎片。
“……昨晚吓死人了,听说死了好多侍卫……”
“……地牢那边加了三倍的人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嘘!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公冶家的那位……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唉,造孽啊……”
“……听说王爷发了好大的火,把书房都砸了……”
“……还不是因为那簪子……听说又出现了……”
“……慎言!不想活了!”
零碎的低语像拼图一样在她脑中汇聚。地牢守卫森严,公冶暄乾情况危急,赵弘毅因银簪之事暴怒……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到了后厨院子,各类送货的车辆杂乱的停放着,仆役们忙碌地卸货。宋伊人趁机脱离豆腐车,假装整理菜筐,目光快速搜寻着机会。她看到几个粗使婆子正推着几辆运送馊水污物的独轮车,往后院偏僻处走去。
那里……似乎是通往王府最深处,靠近所谓“卷宗库”和地牢方向的道路!
机会!污物车每日都要出入,或许能靠近那片区域!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那队婆子,趁着她们停下来歇脚的功夫,怯生生地开口:“几位嬷嬷,管事让我来帮忙……说是那边人手不够……”她含糊地指向后院深处。
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上下打量她一眼,不耐烦道:“哪个管事?我们怎么没接到消息?去去去,别添乱!”
另一个稍微和善点的婆子看了看她菜筐,道:“是送菜的吧?送完了就赶紧出去,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宋伊人心中焦急,正想着如何再找借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焦急的对话。
“……张太医请来了吗?王爷催得急!”
“……请了请了!可是张太医看了脉象直摇头,说……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要是人没了……”
“……快别说了,药煎好了吗?赶紧送过去!”
两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个药罐,匆匆从旁边走过,方向正是后院深处!
宋伊人心念电转!太医、药罐、尽人事听天命——这极可能是给公冶暄乾送药的!
她立刻低下头,假装被呵斥后害怕的样子,慢吞吞地往回走,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两个送药小厮的背影。她远远地跟着他们,利用廊柱、假山和忙碌的人群作为掩护。
越往后院深处走,守卫越发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盘查也变得严格起来。那两个小厮显然有通行腰牌,经过了几道盘查。
宋伊人无法再靠近,她躲在一处月亮门后的阴影里,看着那小厮最终消失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院落门口——那正是之前影卫回报的“卷宗库”!
门口站着四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带刀护卫,远超普通侍卫的水平。
果然在这里!
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布局和守卫换班的规律。院落围墙很高,难以窥视内部。但就在她苦思如何获取更多信息时,忽然,那院落的侧门打开,一个婆子端着一个木盆出来,里面似乎是一些换下来的、带着血污的布条。
那婆子皱着眉,嘴里低声嘟囔着:“……真是晦气……没日没夜地伺候个半死的人……这血水真是臭死了……得赶紧倒掉……”
她端着盆,朝着宋伊人这个方向不远处的一个污水沟走来。
宋伊人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她迅速从菜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原本用来分装药材的空瓷瓶,悄无声息地挪到污水沟旁,假装在整理鞋袜。
那婆子走到沟边,嫌弃地将木盆里的血污水倒入沟中。就在污水倾泻而下的瞬间,宋伊人手指微动,将那小瓷瓶极其快速地探入污水中一晃而过!
动作快如闪电,且被倾倒的污水完美掩盖。
婆子倒完污水,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了,根本没注意到旁边阴影里还有个人。
宋伊人紧紧攥着那瞬间已变得温热且沾满污秽的小瓷瓶,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成功了!她拿到了公冶暄乾的血污样本!
有了这个,或许仓承那边有办法判断他的伤势具体情况,甚至……分析出是否中了某些特定的毒!这将是极其重要的情报!
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立刻低着头,沿着原路快速返回。一路上,她将小瓷瓶小心地藏入怀中最深处。
回到后厨院子,送菜的车队已经开始陆续离开。她混在人群中,低眉顺眼地跟着往外走。
西侧门的守卫似乎接到了什么命令,盘查比进来时严格了一些,尤其是对出去的人。
“都站住!一个个检查!”钱头目强打着精神吆喝着。
宋伊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藏着的瓷瓶。若是被搜出来……
眼看就要轮到她了,她目光扫过门口,忽然看到不远处街角,一个卖早点的摊子旁,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仓承!他换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正在低头喝着一碗豆浆,仿佛只是个普通的食客。
但他看似无意间抬眼瞥向门口的目光,却带着一丝锐利和提醒。
宋伊人瞬间明白了。他是在告诉她,他在,但也提醒她危险。
就在这时,王府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喧哗!
“走水了!马厩走水了!快救火啊!”
西侧门的守卫顿时一阵骚动!马厩离这里不远,火光和浓烟隐约可见!
“快!留两个人守门!其他的快去救火!”钱头目脸色大变,急忙招呼大部分守卫冲向失火方向。
门口瞬间只剩下两个守卫,面对急着出去的人群,顿时手忙脚乱,盘查也变得敷衍起来。
宋伊人知道,这一定是仓承的手笔!他在为她制造机会!
她立刻低下头,跟着慌乱的人群,趁乱快步走出了西侧门。守卫只是随意扫了她一眼,见她只是个背着空菜筐的穷丫头,便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