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御书房
就在“文先生”到达鸦栖坳的同一天。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庆德帝(帝号)身着常服,眉头深锁,正翻阅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奏疏。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此刻却难掩一丝疲惫与凝重。堆积如山的奏章旁,一盏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映着他鬓角几缕早生的华发。
侍立在侧的秉笔太监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殿门无声开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入。如果仓垣和孙仲景在这儿,一定能认出,这个人正是他们在前往北邙山途中救下的“燕七”。此时,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醒目的朱砂红劲装,身着皇子常服的石青色云锦袍,腰束玉带,气质依旧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却已沉淀下远超年龄的沉稳与干练。他的真实身份是庆德帝第七子,燕景盛。他步伐稳健,走到御案前数步处,深深一揖:“儿臣景盛,叩见父皇。”
“平身。”庆德帝放下奏疏,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盛儿,此行南阳、颍川,深入民间,辛苦了。奏疏朕已阅过,南阳太守张浚、都尉王猛等一干人等,贪墨渎职,欺上瞒下,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更有甚者,竟为掩盖疫情,行屠戮病患及无辜家属之惨绝人寰之举!其罪当诛!朕已着令廷尉府、御史台严查速办,绝不姑息!”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隐含雷霆之怒。
燕景盛站直身体,俊朗的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却明亮如星:“父皇圣明。南阳官场积弊已深,此次疫情处置失当,更暴露其无能无德至极。然儿臣此奏,重点尚在后半。”
他微微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沉稳:“儿臣离京前,父皇所忧之‘寒热蚀骨症’,或称‘青骨疫’,已非一地零星之患。据儿臣与文大人(文怀瑾)明察暗访,此疫气已呈蔓延之势。南阳首当其冲,惨状已奏明;颍川郡内,虽尚未大规模爆发,但空气中弥漫之甜腥腐败气息日浓,城郊村镇,已有零星相似病例上报。其势…………恐如暗流涌动,只待时机,便将喷薄而出!”
庆德帝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御案上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颍川……”皇帝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燕景盛,“你奏疏中提到的那位李衡先生,及其女李昭,还有他的弟子仓垣?便是你在北邙山结识之人?”
“正是。”燕景盛眼中闪过一丝敬意,“儿臣化名‘燕七’,在北邙山深处遭遇匪徒伏击,护卫引开追兵,儿臣重伤坠入雪窝,若非仓垣与孙仲景两位义士相救,恐已命丧荒山。彼时他们正为救治其师李衡及乡邻,冒死入山寻找一味名为‘阴凝草’的至寒灵药。儿臣感其忠义,便以‘燕七’之名同行,一则助其寻药,二则……”他顿了顿,坦诚道,“二则也想亲眼看看,这位让仓垣与孙仲景甘冒奇险的‘李圣手’,究竟是何等人物,是否真有悬壶济世、力挽狂澜之能。”
“结果如何?”庆德帝追问。
“李衡先生,医术精湛,仁心高义。其女李昭,虽年未及笄,却已尽得真传,临危不乱,智勇双全。仓垣此人,沉稳干练,忠义无双,更兼一身好功夫。孙仲景,南阳杏林世家子弟,学识扎实,品性纯良。”燕景盛语气恳切,“更为难得的是,面对疫情阴影,他们并未坐以待毙。李衡先生虽身染重疴,仍与一位隐居当地、医术诡异却高明绝顶的‘华老’共同研究疫病变化。仓垣、李昭、孙仲景三人,更是在颍川城东,李衡先生的药庐旁,以一己之力,聚拢流散民力,营建‘颍川济世医学堂’!其意,在于广收学徒,传授防疫救人之术,辨识草药,收治病患,以期在疫情真正爆发时,能聚沙成塔,挽狂澜于既倒!”
燕景盛的声音带着感染力,将药庐东墙外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李昭清越的授课声、仓垣沉稳的指挥、学徒们眼中重燃的希望……一一呈现在御前。
“哦?济世医学堂?”庆德帝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身体微微前倾,“以民力营建?授业防疫?他们……竟有如此胆识与魄力?成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