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那扇门在身后合拢，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暖黄灯光下那个目光深沉、言语莫测的陆延舟；门外，是冰冷走廊和需要她继续扮演无懈可击林总监的现实。
林知意没有立刻返回喧闹渐息的办公区，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刚才那短暂独处所带来的、远超她预期的冲击。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试图摁住胸腔里那颗依旧有些不规律跳动的心脏。
他最后那句“你也是”，和他那双映着她身影的、复杂难辨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行。不能这样。
她猛地直起身，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统统甩出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星辰计划”的最终答辩近在咫尺，内部的调查也到了关键时期，她不能被这点微不足道的、危机后遗症般的情绪波动所影响。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挺直脊背，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坚毅的硬度。她推开项目办公区的玻璃门，里面团队成员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亢奋。
“大家今晚都辛苦了。”林知意的声音清晰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十点，我们进行‘星辰计划’答辩前的最后一次全流程彩排。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迟到，或者状态不佳。”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她必须立刻将团队的注意力拉回到下一个目标上，不能有丝毫松懈。
“明白，林总监！”
“放心吧总监！”
众人齐声应和，眼神重新变得专注。他们信赖这位带领他们闯过难关的领袖，也敬畏她此刻展现出的、近乎严苛的冷静。
林知意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她需要利用今晚最后的一点时间，将答辩陈述稿再做一次精细的打磨。
夜色渐深，办公区的人声逐渐散去，最终归于一片寂静。只有林知意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茫茫夜海中一座孤独的灯塔。
她坐在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反复修改着陈述稿的措辞，调整着ppt的动画逻辑。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纷乱，大脑重新被纯粹的目标感和掌控感所占据。
不知过了多久，当时钟的指针悄然划过凌晨一点，她才终于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倦意袭来。她保存好文档，关掉电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准备离开。
拿起包，关掉办公室的灯，她独自一人走向空无一人的电梯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寂。
电梯缓缓下行，金属厢体反射出她有些模糊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
走到一楼大堂，值夜的保安向她点头致意。她礼貌地回以微笑，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带着凉意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然而，就在她准备走向路边试图拦车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了陆延舟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似乎也刚刚结束工作，脸上带着更深沉的疲惫，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上车。”他开口，声音比夜晚的风更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深夜，车内，只有他们两人……这场景太过危险，太过容易让她失去掌控。
但她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街道，这个时间点，出租车确实难打。而且，她也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类似于“害怕”或者“逃避”的情绪。
短暂的挣扎后，她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依旧是她熟悉的那股雪松冷冽气息，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他以前并不抽烟）。空气再次凝固，但与上次雨夜不同，这一次，少了几分突如其来的慌乱，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沉重的静默。
车子平稳地汇入稀疏的车流，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交织成流动的光带。
林知意偏头看着窗外，刻意维持着疏离的姿态，等待着他可能提出的、关于项目或者调查的询问。
然而，陆延舟却一直沉默着，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仿佛接上她，真的只是一段顺路的行程。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问询更让林知意感到不安。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就在车子驶过一个十字路口，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道路时，陆延舟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经过长久压抑后、终于无法按捺的沙哑，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地敲打在林知意的耳膜上：
“林知意，”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是疏离的“林总监”，也不是记忆中亲昵的“知意”。只是这三个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林知意的心脏骤然缩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能预感到他接下来要问什么。
果然，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黑暗的道路，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精准地笼罩了她。
“你回来，”他的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从喉咙里艰难地碾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回来？
这个问题，像一把尘封多年的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开那扇被她紧紧锁住、埋藏了所有伤痛与不甘的心门。
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星辰计划”？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还是……有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其他原因？
无数个答案在她脑海中翻滚，却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她不能回答。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给出真实的答案。
她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包，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如同冰冷的石膏像。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陆延舟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一个冰冷的、公事化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次试探依旧会无疾而终时，林知意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她的目光，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刀刃，迎上了他深邃的、带着探究与某种隐秘期待的眼眸。
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也极其锋利的弧度。
“陆总以为呢？”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这个问题，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原封不动地、甚至更加用力地，掷还给了他。
车内，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无声的较量，在流动的夜色中，再次拉开序幕。
而“为什么回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也在这沉默的对峙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