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隔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关于共同怀疑对象的沉重气息。
林知意站在靠里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延舟站在她身侧后方带来的无形压迫感。她没有回头，目光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陆延舟也没有说话。他似乎并不急于开启对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电梯平稳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咖啡厅？”在电梯即将到达一楼时，陆延舟才开口，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
林知意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应道：“嗯。”
电梯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契地朝着大楼附设的咖啡厅走去。没有交谈，步伐却奇异地一致。
这个时间点，咖啡厅里的人不多。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周围有高大的绿植遮挡，相对僻静。
“一杯美式，谢谢。”林知意对服务员说道。
“一样。”陆延舟接口。
服务员离开后，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深色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知意搅动着面前的白水，没有看陆延舟，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那份资料，我看过了。”
“嗯。”陆延舟靠向椅背，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有什么想法？”
“方向一致。”林知意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明而冷静，“但动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不仅仅是上市之争。”
陆延舟的眸色深了深：“哦？”
“启明资本今天来找过我。”林知意没有隐瞒，将陈明的到访和他的说辞，简洁地复述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和后续与老猫的联系。“他们的态度转变太快，太刻意。背后有人。”
陆延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在听到“启明资本”时，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他们接触你之前，先找过赵宏。”
林知意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所以，这是一个连环套？”她语气平静，心里却已翻江倒海，“先用数据污染逼我走投无路，再用投资诱惑让我依赖延舟科技，或者……干脆让我彻底出局？”
“或许不止。”陆延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剖析事实的冷酷，“那份协议，当年成功离间了我们。五年后，他们或许想故技重施，或者……用你来做文章，牵制我。”
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你和我”。这个词，让林知意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但很快便被她强行抚平。现在不是纠结用词的时候。
“牵制你？”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为什么？你现在大权在握，他们还能用什么牵制你？”
陆延舟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有些东西，看似牢固，实则并非无懈可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比如，五年前那份协议的真相。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扭曲放大，足以引发董事会的信任危机，甚至影响股价。”
林知意瞬间明白了。那份协议，不仅仅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也同样是他权力王座上的一道裂痕。幕后的人，是想把这道裂痕撬得更大，甚至让他彻底崩塌。
而她，既是当年被利用的棋子，如今也可能成为攻击他的武器。
好一招一石二鸟！既打击了她，也威胁了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盘棋，下得又深又狠。
“你查到哪一步了？”林知意直接问道，不再绕圈子。既然目标一致，信息共享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陆延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权衡。“我的人查到了那个加密账户的部分资金流向，最终指向一个离岸信托，受益人的信息被层层伪装，暂时无法锁定。但可以确定，与赵宏，以及另外两个已经半退休的元老有关联。”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个信托，在启明资本也有少量份额。”
信息对上了！林知意心中凛然。陆延舟查到的，与老猫提供的线索，以及她关于“利益共同体”的猜测，完全吻合！
“我这边……”林知意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有限度地共享信息，毕竟老猫的存在和手段并不那么光彩，“也有一些渠道，确认了那个加密账户与海外空壳公司，以及上市筹备期的关键节点有关联。对方很谨慎，痕迹清理得很干净。”
她没有提及签名模仿的具体细节，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陆延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有所保留，但他并没有追问。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彼此留有余地，反而是维持脆弱联盟的基础。
“所以，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怀疑对象，也看到了他们正在行动的迹象。”陆延舟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掌控感，“下一步，是找到确凿的证据，在他们发动更大攻势之前，先发制人。”
“怎么找？”林知意问。对方隐藏得如此之深，常规手段恐怕难以奏效。
“两条线。”陆延舟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明线，我会继续通过公司内部审计和合规渠道，对赵宏及其关联人员进行施压，敲山震虎，看能不能逼出破绽。暗线……”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知意：“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比如，深入那个海外空壳公司和离岸信托的内部。”
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他这是在暗示，需要她动用她那些“不方便明说”的渠道？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立刻答应。她在权衡利弊。与陆延舟合作，无疑能大大加快调查进度，也能借助他的资源和力量。但同样，这也意味着她将更深地卷入延舟科技内部的权力斗争，并且，与他的捆绑会更加紧密。
这违背了她回国时立下的、保持独立的原则。
可是，如果拒绝，单凭她和老猫，能撬动那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吗？如果对方再次对她，或者对她珍视的团队和项目下手，她能全身而退吗？
答案似乎并不乐观。
“我需要确保我团队和项目的绝对安全。”林知意提出了她的条件，声音清晰而坚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成为你们内部斗争的牺牲品。”
这是她的底线。
陆延舟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沉默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我以个人名誉担保，你和你的团队，不会受到牵连。项目会如期正常推进。”
他的承诺很重。林知意知道，陆延舟或许在很多方面让她无法信任，但在商业信誉和承诺方面，他从未食言过。
“好。”林知意不再犹豫，“暗线那边，我会想办法。”
没有击掌为盟，没有歃血为誓。只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午后，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角落，两个曾经亲密无间、如今隔阂深重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脆弱而危险的联盟。
服务员端来了两杯美式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延舟端起杯子，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直接喝了一口。林知意也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极致的苦涩在舌尖炸开，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沉淀了下来。
“合作愉快，林总监。”陆延舟放下杯子，看着她，目光深邃。
林知意回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距离感的弧度：“合作愉快，陆总。”
为了各自的目的，也为了揪出那个玩弄了他们五年命运的幕后黑手。
联盟，就此达成。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两人都清楚，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更加凶险的暗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暂时可以背靠背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