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邙山山谷中的硝烟与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但战斗已然终结。
官兵们正在清点缴获的粮草、收殓遗体、押解俘虏。山洞内外,一片狼藉中透着肃杀后的沉寂。
张承翊命人将李璟严密押解回城,交由刑部大牢看管,自己则与随后赶到的狄仁杰、孙敬之会合,在山洞外临时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紧急商议。
李璟的供词笔录被迅速整理出来,呈到狄仁杰面前。
狄仁杰仔细翻阅着,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孙敬之在一旁协助分析,不时在纸上记录下关键点。
“老师,”孙敬之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震惊后的余悸,“李璟招认盗卖军粮,数额巨大,且与赵五账册、资金流向皆能对应,其罪确凿。但他说对幽冥司的最终目的一无所知,只知奉命囤粮,‘以待天时’…这‘天时’,究竟是何意?”
张承翊也道:“狄公,这山洞中所囤军粮,初步估算不下万石!这还仅仅是一处!若再加上可能存在的其他囤积点…如此巨量的粮食,若只为变卖牟利,何必冒着天大的风险囤积于此?李璟纵然奢华,也消耗不了这许多,幽冥司更非慈善之辈,岂会做这亏本买卖?”
狄仁杰放下供词,缓缓站起身,走到一块较高的山石上,俯瞰着山谷中堆积如山的粮袋和忙碌的官兵。
秋日的晨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眉宇间凝聚的沉重。
“你们所虑,正是此案关键。”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张承翊和孙敬之耳中,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李璟虽蠢,但有一句话他说对了——他只是一枚棋子。幽冥司耗费如此心机,布局长达数年甚至更久,不惜渗透兵部、勾结宗室、蓄养死士,其所图,又岂是区区钱财可以衡量?”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群山,看到了一个更加庞大而黑暗的阴谋轮廓。
“你们想想,幽冥司的宗旨是什么?”狄仁杰自问自答,“裂国!他们要的是撕裂大唐的社稷根基!而要达成此等疯狂目标,需要什么?需要武力!需要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予帝国致命一击的力量!”
他猛地转身,看向张承翊和孙敬之:“如此巨量的军粮,能做什么?它能供养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队,长时间作战而无后勤之忧!”
此言一出,张承翊和孙敬之俱是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煞白。
“狄公…您是说…幽冥司…在暗中蓄养私兵?!”张承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私蓄兵力,这是谋逆大罪中的谋逆!
“未必是成建制的军队,”狄仁杰目光幽深,“也可能是分散潜伏、但关键时刻能迅速集结起来的武装力量。或者,是为他们可能策动的某些边镇将领、地方豪强提供的军需保障!有了粮,就有了发动叛乱、割据一方的底气!”
孙敬之倒吸一口凉气,接口道:“不仅如此!老师,您还记得我们之前破译的密信,以及钱牙人透露的、关于让河道‘变样’的图谋吗?若他们计划在漕运关键节点制造巨大破坏,引发动荡,届时朝廷必然要调兵平乱、赈济灾民。若在此时,帝国最重要的战略粮仓之一早已被他们掏空,各地官仓也因为他们的破坏而无法及时补给……”
孙敬之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可怕的后果,已不言而喻。
狄仁杰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如铁:“不错!届时,官军无粮可用,饥民遍地,盗匪蜂起,天下顷刻大乱!而幽冥司,却手握足以支撑一支军队的粮草,进可趁乱起事,退可待价而沽!此计,可谓毒辣至极!他们是要从根本上,摧毁帝国的军事支柱和经济命脉!”
山洞前一片死寂。
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埃,仿佛在为这揭露出的惊天阴谋而哀嚎。
张承翊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因后怕而沁出的冷汗湿透了内衫。
他一直以为是在追查一桩贪腐大案,却没想到,这贪腐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颠覆社稷的祸心!
若非狄公明察秋毫,步步紧逼,一旦让幽冥司的准备完成,待到“天时”降临,大唐江山恐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才是‘以待天时’的真正含义!”
狄仁杰的声音如同寒冰,“他们在等待一个最适合发动致命一击的时机!或许是一场天灾,或许是一次外患,或许是朝中的一次巨大动荡…而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积蓄着力量,只等时机一到,便会亮出毒牙!”
真相大白,带来的却不是破案的喜悦,而是沉甸甸的、关乎国运的忧虑。
李璟的落网,只是斩断了幽冥司一条重要的物资渠道,但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执棋者,那个庞大的网络,依旧存在。
“我们必须更快!”狄仁杰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在幽冥司找到新的‘棋子’、弥补上李璟这个缺口之前,将他们连根拔起!尤其是那个‘灰斗篷’使者,他是连接幽冥司核心的关键,绝不能让他逃脱!”
然而,就在狄仁杰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名负责清点山洞的内卫急匆匆跑来,脸色难看地禀报:“启禀狄阁老,张将军!我们在山洞最深处发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入口被碎石伪装,刚被清理出来!里面…里面有新鲜足迹通向山外,恐怕…有人从那里逃走了!”
狄仁杰和张承翊的脸色同时一变。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90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