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念头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射穿了皇后强装镇定的心防,带来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痛楚与屈辱。
“是……是吗?” 皇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极力想扯出一个表示欣喜的笑容,弧度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最终只化为唇边不受控制的抽搐,“这这真是天大的喜事,瑶婕妤……她是个有福气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她这个皇后,千求万求,拜遍了神佛,饮尽了苦药,都求不来的孩子,林氏那个出身微贱,倚仗几分颜色魅惑君上的婢子,竟然如此轻易,如此迅速地就得到了!
这世道,何其不公!
太后将皇后一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并不点破,只顺着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是啊,皇嗣之事,关乎国祚绵长,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皇上得知后,亦是龙心大悦,并且,皇上已经亲自吩咐下去,瑶婕妤这一胎,由太医院周太医,全权负责照料,务必要确保皇嗣平安,万无一失。”
又一个惊雷,在皇后早已翻江倒海的内心炸响。
皇上不仅知道了,而且安排了太医院院首周太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超乎寻常,意味着他将林氏这一胎,牢牢地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包括她这个皇后,轻易染指,是在防备着什么?
防着太后,防着谢氏,还是防着她?
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怨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皇后。
原本借腹生子的谋划,她虽觉屈辱,却终究为了后位,为了家族,点头应允。
可如今,皇上突如其来的介入,像是一盆冰水,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浇灭了,这腹中的孩子,将来即便生下来,名义上归了她,可有一个被皇上如此重视的生母,她这个嫡母,又能真正掌控多少?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角落的烛火又爆开一个细微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气味猛地灌入她的肺腑,刺激得她几乎要咳嗽起来,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痒意,以及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皇上……皇上思虑周详,安排得极是妥当,周太医医术精湛,有他照料,自是再好不过,儿臣为母后感到高兴。”
她将为母后三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些,目光低垂,盯着地面金砖上摇曳的烛光倒影,心中一片冰冷。
太后仿佛没有听出皇后话语中的异样,只是微微颔首,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缓缓说道:“你能如此想,哀家便放心了,皇后你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胸怀当宽广如海,瑶婕妤出身虽微,但如今她腹中怀的,是皇上的骨血,更是你未来的倚仗。你需得明白,这孩子,从他被确认存在的那一刻起,便不再仅仅是她林氏一人的孩子,而是皇家的子嗣,也是你未来的倚仗。”
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太后紧紧锁住皇后那双试图躲闪的眸子,不容置疑道:“哀家当日与你所言,借腹生子,以固根本,并非虚言,这孩子若能平安降生,无论男女,皆由你亲自抚养,记于你的名下,唤你一声母后,这,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林氏……”
太后顿了顿,语气淡漠了几分,“她若安分守己,懂得感恩,将来少不了她一个安稳富贵,若有不轨之心,哀家也容不得她。你如今要做的,不是纠结于细枝末节,不是沉溺于无谓的感伤,而是要以中宫之尊,展现出你的气度与胸襟,妥善安抚六宫,更要关怀瑶婕妤,确保皇嗣安然无恙,直至顺利诞育。这才是你身为皇后,此刻最应尽的本分,也是你稳固自身地位,不负谢氏门楣期望的唯一方法。”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将皇后最后一点逃避的余地也彻底斩断。
皇后抬起头,迎上太后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同被抛上岸的鱼,挣扎着汲取稀薄的空气。
是啊,在太后心中,在皇上心中,甚至在家族心中,她谢静姝的感受,那点可怜的夫妻情分,为人母的渴望,与皇权稳固,与家族荣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股深彻骨髓的悲凉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皇后淹没。
良久,皇后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点了点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原本盈满激烈情绪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唇瓣微微翕动,最终吐出几个字,“儿臣……明白了,母后教诲,儿臣谨记于心,瑶婕妤有孕,乃宫闱大喜,儿臣会依照宫规,妥善安排,定当确保皇嗣无恙,不负母后与皇上重托。”
她站起身,“若母后没有其他吩咐,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静静地看着皇后,目光在她过于挺直而显得僵硬的背脊上停留片刻,终是挥了挥手,“去吧,记住哀家今日的话。”
“是,二臣告退。”
皇后低着头,一步一步退出了内殿。
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皇后的雍容气度,没有丝毫慌乱,唯有转身离去时,裙摆划过地面那一道过于决绝的弧线,泄露了她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殿帘落下,隔绝了皇后的身影。
太后独自坐在殿内,良久未动。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了下来,灰暗的云层低低压着殿脊,仿佛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酝酿。
殿内的烛火跳跃着,将太后端坐的身影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
突然又想到远在和州的慎王,太后目光摇晃,叹息一声,但愿皇后能想的明白,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