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西配殿的烛火,连续三夜都亮到了寅时。殿内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墨汁味弥漫在空气里,偶尔夹杂着宫女青黛压抑的咳嗽声——她面前的紫檀木桌上,铺着十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每张纸上的字都清秀娟丽,仔细看去,竟与苏清颜平日所写的字迹有七分相似。
青黛是刘嬷嬷从老家带来的远房侄女,自小跟着私塾先生学过几年字,最擅长临摹他人笔迹。三天前,刘嬷嬷把她叫到德妃面前,只说了一句“模仿苏主子的字,写几封信,写不像,你娘在老家的病,就没人管了”,她就知道,这件事要么成,要么死。
“青黛,主子让你写的东西,怎么样了?”殿门被轻轻推开,刘嬷嬷端着一碗热参汤走进来,看着青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磨出薄茧的指尖,语气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催促。
青黛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起身躬身:“刘嬷嬷,您看。”她指着桌上最上面的一张宣纸,纸上是一首七言绝句:“御苑牡丹开正艳,倚栏静待故人来。遥知值房灯未灭,愿伴清风入梦怀。”
刘嬷嬷拿起宣纸,凑到烛火下仔细看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揉皱的纸——那是前些日子苏清颜在御花园赏梅时,随手写了两句诗丢弃的,被永和宫的小太监捡了回来,如今成了青黛临摹的样本。
“这笔锋还是太硬了。”刘嬷嬷指着“倚栏”两个字,眉头皱了起来,“苏清颜的字看着清秀,其实落笔很轻,尤其是‘栏’字的最后一竖,她向来是回锋收笔,你这直接顿住了,一看就不对。”
青黛的脸瞬间白了,忙拿起笔,蘸了墨,在废纸上反复写着“栏”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已经练了三天,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手上的茧子磨破了,渗出血珠,她也只能用布条裹住继续写——她娘还在老家等着银子治病,她不能输。
刘嬷嬷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冷哼一声:“别慌,主子说了,这信是要送命的,半分差错都不能有。你再仔细看看样本,苏清颜写‘人’字的时候,撇短捺长;写‘梦’字的时候,宝盖头的最后一点,是轻轻点上去的,不是你这样顿笔。”
她把样本纸递给青黛,又道:“还有,信里的内容,主子也说了,要多提些具体的场景,让人一看就觉得是真的。比如这封信里写的牡丹亭,你可以再添一句‘前日亭下拾得玉簪,不知是君不慎遗落’,这样既显得亲密,又能为后面的玉佩做铺垫。”
青黛点点头,接过样本纸,凑到烛火下仔细端详着。苏清颜的字迹确实如刘嬷嬷所说,轻缓柔和,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而她自己的字因为练过楷书,难免有些刚硬。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苏清颜的笔锋走势,再睁开眼时,拿起笔,缓缓落下。
烛火跳动着,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墨汁在宣纸上晕开,这次的“栏”字,她特意放慢了速度,最后一竖轻轻回锋,竟真的有了几分苏清颜的韵味。刘嬷嬷站在一旁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就这样,青黛又写了一个时辰,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写出了三封让刘嬷嬷满意的情信。第一封信写的是御花园牡丹亭的“偶遇”,第二封信写的是“思念傅统领值房灯下办公的身影”,第三封信则更露骨,写着“愿以皇上所赐双鱼佩为信物,盼与君长相厮守”——这双鱼佩,正是康熙前几日赏赐给苏清颜的,青黛不知道刘嬷嬷会怎么拿到它,但她知道,这封信一旦被发现,苏清颜就彻底完了。
“行了,把信晾干,用锦缎包好,送到主子那里去。”刘嬷嬷拿起三封情信,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对青黛说道,“主子说了,等这件事办成了,就赏你一百两银子,让你回老家给你娘治病。但你记住,这件事要是泄露半个字,你和你娘,都活不成。”
青黛忙躬身应道:“奴才知道,奴才绝不会说出去!”她看着刘嬷嬷拿着信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发寒——她写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要杀苏清颜,也可能随时反过来杀了她自己。
德妃收到情信时,正在用早膳。她放下手中的玉筷,拿起情信,凑到窗边的晨光下看着。青黛的临摹确实逼真,尤其是那几句提到牡丹亭和双鱼佩的内容,更是恰到好处。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轻轻抚过“傅尔丹”三个字,眼里满是算计。
“刘嬷嬷,你看这信,能蒙混过关吗?”德妃把信递给刘嬷嬷。
“回主子的话,奴才看能行。”刘嬷嬷笑道,“青黛这孩子,把苏清颜的字模仿得十足十,就连皇上跟前的太监,恐怕都分辨不出来。再加上那双鱼佩,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苏清颜就是想辩解,也没地方说去。”
“好。”德妃点点头,心情终于好了些,“那偷玉佩的事,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奴才已经让墨画去办了。”刘嬷嬷道,“墨画机灵,之前在储秀宫当差过半年,熟悉那里的作息。她打听好了,苏清颜每天午后都会去花园散步,锦书会跟着,其他的宫女会在殿内收拾,这时候寝宫的人最少,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德妃满意地笑了:“好,让墨画小心些,别出岔子。等拿到玉佩,咱们就进行下一步——把这些‘证据’,送到傅尔丹的值房里去。”
她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慢慢咬着,心里已经开始想象苏清颜被查出私通时的模样——惊慌失措,百口莫辩,最后被康熙赐死,尸体扔去乱葬岗,再也不能跟她抢皇上的宠爱,再也不能挡八阿哥的路。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德妃的脸上,却没能驱散她眼底的阴狠。她知道,这场赌局,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