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偏殿的窗棂被钉上了三道铁条,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道道枷锁。苏清颜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里捏着根细木尺,那是她今早趁乱从妆奁里藏起来的。
“主子,容嬷嬷求见。”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带着点怯意。
苏清颜起身,理了理衣襟。禁足的旨意虽严,但容嬷嬷是宫里的老人,看守的侍卫多少会给些面子。果然,片刻后容嬷嬷就端着食盒进来,眼神里藏着焦急。
“老奴刚才去看了那玉兰树,土被翻得乱七八糟。”她压低声音,将一块温热的糕饼塞进苏清颜手里,“那个叫李三的太监,被李德全带去慎刑司了,听说招了些模棱两可的话。”
苏清颜咬了口糕饼,桂花的甜香压不住嘴里的苦涩:“他不会真招的,德妃肯定给了他家人好处。”她将木尺递给容嬷嬷,“你想办法去现场看看,量一下土坑的长宽深,还有草根断裂的样子,越细越好。”
容嬷嬷接过木尺,指尖微微发颤:“老奴明白。只是侍卫看得紧……”
“就说我水土不服,要些新鲜的艾草煮水,去院角采摘时顺便看看。”苏清颜附在她耳边,“记住,别碰任何东西,只用眼睛看。”
容嬷嬷刚走,看守的侍卫就换了班。领头的是个面生的蓝翎侍卫,腰间的刀鞘擦得锃亮,眼神像鹰隼似的盯着苏清颜的一举一动。
“苏贵人,奉皇上旨意,您若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但不得踏出偏殿半步。”他语气生硬,不带丝毫感情。
苏清颜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上——那是镶黄旗的制式,看来康熙对这次禁足,确实动了真格。
傍晚时分,容嬷嬷才再次进来,手里捧着捆艾草,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将一张揉皱的桑皮纸塞给苏清颜,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土坑的形状。
“老奴量了,坑长不过五寸,宽三寸,深两寸,太浅了。”容嬷嬷比划着,“而且草根都是新断的,断面还发白,若是埋了些时日,该是发黑的。”
苏清颜看着纸上的尺寸,心中冷笑。这么浅的坑,若真是埋了许久,早就被雨水冲得露出来了。她又问:“周围的泥土和别处一样吗?”
“不一样!”容嬷嬷凑近了些,“坑边的土是黄土,可咱们院里的土都是黑的,带腐叶的那种。老奴还在坑边的排水沟里看到些新的冲刷痕迹,像是有人故意用水冲过。”
这就对了。苏清颜将桑皮纸凑到烛火边烧了,灰烬随风飘出窗外。德妃为了做得逼真,竟从别处运来了新土,却忘了排水沟会留下痕迹。
“容嬷嬷,你再帮我办件事。”她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想办法去慎刑司附近转转,看看李三被关在哪间牢房,有没有人给他送东西。”
容嬷嬷面露难色:“慎刑司守卫森严……”
“你就说给李三送些换洗衣物,他家人托你办的。”苏清颜从发髻上拔下支银簪,“把这个给他,就说‘主家念旧情,让他好生招供’。”
这银簪是德妃赏给刘绣娘的,如今却成了试探李三的诱饵。若李三真是德妃的人,见了这簪子定会慌乱,说不定还会露出马脚。
第二日清晨,苏清颜故意打翻了茶盏,趁着侍卫进来收拾的功夫,高声道:“我要亲自去看看那埋偶的地方!若真是我埋的,我认了!若不是,我也要找出证据还自己清白!”
侍卫头领皱眉:“皇上有旨,您不得……”
“怎么?怕我毁了你们伪造的现场?”苏清颜冷笑,声音提高了八度,“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敢让我看?”
正争执间,李德全又来了。他显然是得了康熙的授意,听完侍卫的禀报,挥了挥手:“让苏贵人去看看吧,皇上说了,自证清白也是应当的。”
苏清颜跟着李德全来到院角。玉兰树下的土坑已经被重新填好,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新填的土比周围高出半寸,颜色也浅得多。她蹲下身,假装整理裙摆,指尖悄悄沾了点新土,放在鼻尖轻嗅。
土腥味里混着淡淡的脂粉香,那是翊坤宫独有的“凝神香”的味道。德妃的人果然够粗心。
“李总管,你看这土。”苏清颜指着坑边,“新土和旧土颜色差这么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刚埋的。”
李德全眯着眼看了看,没说话,只是示意侍卫把坑重新挖开。这一次,苏清颜看得更清楚了——坑底的石板上,竟还粘着几根天青色的丝线,和布偶上的一模一样。
“这些丝线,”她指着石板,“李德全你认识吧?这是翊坤宫的云锦线。”
李德全的脸色变了变,连忙让人把丝线收起来:“苏贵人,这些都会呈给皇上的。您看完了,该回偏殿了。”
苏清颜站起身,阳光照在她脸上,竟有种奇异的平静:“李总管,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都像这泥土一样?就算埋得再深,也总会留下痕迹。”
李德全没接话,只是低着头引着她回偏殿。苏清颜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回到偏殿,容嬷嬷已经在等她,手里拿着块沾着红泥的布料:“老奴在慎刑司后墙捡到的,这是李三的囚服料子,上面的红泥和翊坤宫后苑的一样!”
苏清颜接过布料,红黏土在指尖搓揉开来,带着点铁锈的味道。她忽然笑了,德妃费尽心机布下的局,终究还是漏了破绽。
“把这个收好。”她将布料折好交给容嬷嬷,“等皇上再次传召时,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条照进来,在地上画着方格,像一张巨大的棋盘。苏清颜知道,自己这颗被禁足的棋子,很快就能重新落回棋盘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