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被降位禁足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道晋封的旨意便如春风般吹进了苏清颜所居的破败偏殿。当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宁静,宣读完“常在苏氏,揭发奸佞有功,着晋封贵人,迁居碎玉轩”的旨意时,春桃激动得几乎晕厥过去,而苏清颜只是平静地叩首谢恩,眼底深处却无半分雀跃。
她清楚,这晋位不是坦途的开始,而是更凶险棋局的序章。
迁居碎玉轩的那日,苏清颜只带了寥寥几件旧物——一支素银簪,一把桃木尺,还有藏在贴身香囊里的翠果耳钉与德妃宫人遗落的银针管。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是她在这深宫中劈开血路的利刃,也是提醒她时刻保持清醒的警钟。
碎玉轩位于后宫东侧,虽不似中宫那般富丽,却也雅致整洁。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过半亩庭院,墙角的腊梅虽未绽放,虬劲的枝干已透着几分风骨。正屋三间,窗明几净,紫檀木的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她先前栖身的漏风偏殿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贵人,您看这窗台上的兰草,多精神!”春桃喜气洋洋地擦拭着雕花窗棂,“往后咱们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苏清颜望着窗外澄澈的天光,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沿。好日子?在这红墙之内,从来没有唾手可得的安稳。她走到庭院中,仰头望着巍峨的宫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像极了某些人隐藏在笑意后的眼睛。
果然,迁居的第二日午后,德妃宫里的总管太监周瑞便带着几个宫女,抬着一架硕大的物件登门了。那物件被猩红绸缎严严实实地盖着,只看轮廓便知体积不小。
“苏贵人,恭喜乔迁之喜。”周瑞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熟稔,“我们主子说,贵人晋了位份,这屋里该添些体面物件,特意命人从江南采买了这架多宝格,给贵人凑个趣。”
随着绸缎被掀开,一架精美的紫檀木多宝格赫然映入眼帘。三层搁板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角处镶嵌着鸽卵大小的珍珠与翡翠,在廊下的阴影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格子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青瓷小瓶、玉雕摆件,甚至还有一方题着名家手迹的砚台,件件都透着不菲的价值。
春桃看得眼睛发直,苏清颜却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这多宝格太过华贵,与她新晋贵人的份例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炫耀与试探。
“德妃娘娘太破费了。”苏清颜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臣妾何德何能,敢受娘娘如此重礼?”
“贵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周瑞笑得越发殷勤,却带着不容推辞的强硬,“主子说了,都是姐妹,不必见外。再说这多宝格寓意‘步步高升’,正合了贵人如今的势头呢。”
话已至此,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苏清颜示意春桃上前道谢,目光却在多宝格的雕花缝隙间流转。当她的视线扫过最底层那只暗格时,鼻尖忽然萦绕过一缕极淡的异香——那香气混杂在紫檀木的醇厚气味里,甜腻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像极了某种风干的花草经过特殊炮制后的味道。
“替我谢过德妃娘娘。”苏清颜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警惕,“春桃,好生将这多宝格摆在正屋东墙下。”
周瑞满意地领了赏钱离去,留下那架沉默矗立的多宝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崭新的屋子里投下深沉的阴影。
夜深人静时,苏清颜屏退了春桃,独自坐在多宝格前。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颀长,映在格间的玉器上,仿佛与那些冰冷的古玩融为了一体。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木面,那股异香在寂静中愈发清晰,随着烛火的温度微微浮动。
德妃送这多宝格,绝不仅仅是示好或炫耀。
苏清颜拿起案上的桃木尺,目光如炬。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用这把丈量过生死的尺子,揭开这华美器物下隐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