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用茶。”
沈清辞低眉顺眼,将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轻放在萧彻的书案一角。
动作标准,姿态恭顺,与往常并无不同。
萧彻并未抬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上。
书房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以及更远处,那些伪装成洒扫仆役的眼线,刻意放轻却依旧存在的脚步声。
这已经是沈清辞被变相禁足在耳房抄写《宫规》的第三日。
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是暗流汹涌的监视与试探。
便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是忠叔。
他立在门外,声音不高不低:“殿下,府库送来一批新到的徽墨,请您过目。”
这是约定的暗号——有紧急消息需当面传递。
萧彻终于抬眸,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窗外,随即对沈清辞吩咐道:“去,将东西拿进来。”
“是。”沈清辞应声,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与端着锦盒的忠叔在门口擦肩而过的瞬间,忠叔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动,一抹素白之色如同拥有生命般,自他宽大的袖口滑出,精准地落入沈清辞同样悄然伸出的掌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两人交错的身影完美遮挡。
沈清辞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接过了空无一物的托盘,侧身让忠叔入内。
忠叔将锦盒呈上,萧彻随意打开看了看,便挥手让他退下。
忠叔躬身退出,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彻与沈清辞两人。
然而,那道来自窗外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监视目光,始终未曾离开。
密信如同烫手的山芋,藏在沈清辞的袖中。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将其安全送到萧彻手中?
萧彻看似重新专注于书卷,指尖却在桌面上,极轻、极快地叩击了三下。
——是时候了。
沈清辞心领神会。
她端起刚才奉上的那盏茶,步履平稳地走向书案,像是要为主子续水。
就在她靠近书案,即将弯腰触碰茶壶的刹那——
“砰!”
她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
手中的茶盘连同那盏尚有余温的茶水,脱手飞出,重重摔在坚硬的花梨木书案边缘,随即滚落在地!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泼洒开来,染湿了昂贵的地毯,也溅湿了萧彻的袍角。
“殿下息怒!奴婢该死!”
沈清辞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恐的哭腔,肩膀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几乎在她摔倒、茶盏碎裂的巨大声响掩盖住一切细微动静的同时,她藏于袖中的手,借着跪倒俯身的姿势,巧妙地将那卷小小的密信,精准地弹入了书案底部一道不易察觉的木质缝隙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摔跤、惊呼、跪倒、藏信,所有的动作都在那声碎裂的掩护下完成。
窗外的眼线,只看到一个笨手笨脚打碎茶盏、惹得主子不快的蠢笨宫女。
萧彻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笼罩上一层骇人的寒霜。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沈清辞,语气冰冷得能冻伤人:
“蠢材!”
“连奉茶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毛手毛脚,惊扰本王!”
他袖袍一拂,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与怒气。
“整日里魂不守舍,看来抄写《宫规》也未能让你静心!”
沈清辞将头埋得更低,呜咽着不敢回话,扮演着一个彻底被吓坏了的宫女。
萧彻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似乎是在确认刚才的动静是否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也像是在向那些眼线展示他的“不满”。
“滚出去!”他厉声喝道,“今日不准再踏入书房半步!若再出差错,严惩不贷!”
“谢……谢殿下开恩……”沈清辞声音哽咽,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地上起身,也顾不上收拾满地狼藉,低着头,脚步踉跄地退出了书房。
门外,她能感觉到那几道监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她的背上。
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回到那间狭小的耳房,关上门。
沈清辞靠在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气。
脸上那副惊惧惶恐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静的思索。
戏,演完了。
密信,应该已经安全送达。
萧彻方才那番毫不留情的斥责,既是做给眼线看,坐实她“因犯错而失宠”的假象,降低她后续行动的关注度;同时也是在警告她,形势比想象的更严峻,必须更加小心。
她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院子里,那两个眼线依旧在,只是目光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紧锁着她的房门。
看来,方才那出“迁怒”的戏码,起到了一些效果。
她现在是一个刚被重责、正惶惶不可终日的犯错宫女,暂时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和青睐。
这样的身份,反而能为她后续可能的行动,提供一层不起眼的保护色。
只是,林婉儿那边……
苏明月频繁接触浣衣局管事,必定有所图谋。林婉儿性子单纯,处境恐怕真的不妙。
而她现在被明令禁止踏出耳房,根本无法亲自前去探查或示警。
该如何将警告传递给婉儿?
直接联系风险太大,必然会被监视的眼线察觉。
她蹙眉沉思,目光落在桌角那厚厚一沓抄写好的《宫规》上。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或许……可以利用每日例行收取抄写功课的机会?
负责收取罚抄文书的是个小太监,平日里沉默寡言,似乎并非三皇子的人。
也许,可以在文书里做些不起眼的手脚?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她按下。
不行,太冒险了。
万一被截获,不仅救不了婉儿,还会立刻暴露自己,连累萧彻的全盘计划。
她必须忍耐,必须等待萧彻那边传来新的指令,或者,等待一个更安全、更不易被察觉的时机。
沈清辞重新坐回桌边,提起笔,继续抄写那仿佛永远也抄不完的《宫规》。
笔尖稳健,落字工整。
内心的焦灼与担忧,被完美地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她知道,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每一次成功的周旋与掩护,都是在为最终的破局,积蓄着微弱却不可或缺的力量。
而她,必须确保这力量,不会在黎明到来之前,被黑暗吞噬。
书房内。
萧彻在沈清辞离开后,俯身,状似无意地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瓷。
指尖在书案底部的缝隙处轻轻一探,那卷素笺便已落入掌中。
他直起身,面沉如水,展开密信,快速浏览。
上面的内容,让他眼神骤然一凝。
果然,老三的手,已经伸向了浣衣局。
他抬眼,望向沈清辞耳房的方向。
方才她那番看似笨拙的表演,实则精准无比,胆大心细。
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机敏可靠。
只是,眼前的棋局,愈发凶险了。
他缓缓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眸中寒意凛冽。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