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棣华今天可是大大的开了眼界。
一大早坐了汽车,又换了一趟短途硬座火车,再到这直达西省的软卧车厢,看得她是眼花缭乱。
还好文慧提前跟她说没坐过汽车的人有可能晕车,她就早早熬了药膏,装在蛤蜊壳里发给众人。
她虽然没坐过汽车,但料想跟原来马车驾得太快或者道路太颠簸造成的眩晕感是一回事。果然等汽车开起来后那眩晕感一上来,拿出那药膏闻了闻,顷刻就好了。
不像旁的人,有好些上来就吐的七荤八素,最后还是她让出了一盒药膏让车上的人传着都闻了闻才算消停,不然这一路的味儿可就够受了。
至于那硬座火车其实也没有万芳说的那么难坐,至少还是带靠背的宽条凳不是吗?
就不说她们全家十八口靠一双腿硬走半年到盛京,单是跟穿州过县的那些驿站镖局的牛车马车比,那也是宽敞舒适不少的,何况还不惧风雨速度迅疾。
哪里就至于说要她的命了,实在坐的厌烦了,不是还能在车厢里走动吗?要是坐马车牛车,那多半是腿脚都伸不直的。
不过,这个软卧车厢也再次刷新了她的认识。
居然能有一张床?
还带着软乎乎的床褥,干净的枕头被子,还能关上门安安静静的躺着睡觉?
这华丽程度纵然比不上宫里的御辇,但她相信要是出行天下时能有这个坐,皇帝老子肯定也不会稀罕他的那个什么御舟御辇的。
童棣华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圣祖爷开始,几代君王都对那几个西洋来的传教士、画师那么推崇,这些人口中的洋玩意确实能让人大开眼界啊。
她想起父亲曾说过,有个西洋传教士还到太医院来推广过什么西洋医术,被众人呼呼喝喝的打了出来。
可听文慧说现在医院里坐诊开方的已经多是西医那一套了。要是父亲知道中医势微至此,怕是要伤心好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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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这个比我的小床软乎,还能弹,你也躺躺。”
田小满早就爬上床到处摸摸看看,跳了两下发现这个软被窝好像还带着弹性,忙拉着姥姥让她躺下。
“嗯,是有弹性。我听你娘说过,现在有个装着弹簧叫沙发的东西能弹,这个估计也是吧。”
童棣华顺势躺下,她身量瘦弱,小满也是颗豆芽菜,两人躺下之后半点不显得拥挤。
于是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童言童语,没一会就困得睡了过去。
在梦里,童棣华常常能梦到父亲、母亲、长姐、幼弟,梦到京城杏花胡同的那栋大宅子。
她那时尚未及笄,七八月骄阳流火,她拿着医书半躺在桂花树下的石矶上看书避暑,常常也会憨憨睡去。等母亲或者姐姐一叠声的寻过来笑闹一场,总有人帮她抿一抿头发,拂去身上香甜的桂花蕊。
可后来,她们还没走到盛京,就病死在路上了。
母亲临咽气前还握着她的手,说原来还怪过奶奶从小把她泡在那些黑汁子里,虽说是强身健体,到底把她雪团子似的女儿泡成了酱油色,长到及笄也没有完全白回来。没想到最后反倒要感谢奶奶,才让她的华儿能撑到现在。
母亲和大姐咽气前都让她要好好活着,可她到底算是好好活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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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童棣华从梦中惊醒,一头坐了起来。
转头看小满在车厢微微摇晃中睡的犹自香甜,便打开旅行袋取出装满水的罐头瓶子喝了一口,又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想到梦中母亲的叮嘱,神色有些黯然。
那个埋在雪崩之下的自己,和现在寄身于她人身躯的自己,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她跟萧文慧相处了三年,任她再装作自己是个磕坏脑子糊里糊涂的村妇,天长日久之下哪能不露出些许马脚。
她并非不想跟她们说实话,可这实话谁又能相信?
若只是当自己疯癫了倒还好。
若是当自己是妖魔鬼怪霸占了她们母亲的身子,要像对付妖邪一样将她沉塘或烧死,或者逼她还一个母亲给她们,自己又该怎么办?
蝼蚁尚且偷生,她已经来到这里三年了,早已经不想再轻言生死了。
这次去见她的好大儿,不知道他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要真是有所听闻,说不定倒是她的一个转机。
正想着心事,走廊外传来几声急促的叫嚷声,“乘务员,乘务员,快过来,这里有人生病了。”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童棣华看见刚才把她热情的送到包厢里的那个姑娘急匆匆的从门口跑了过去。
没过片刻就听见她说,“同志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广播,看车上有没有医生。”
童棣华想了想还是走出了车厢,循着声音往那边走,遇到往回跑的乘务员时拦住了她,
“姑娘,我略懂一些中医,要不我去看看?”
“大娘,你说的是真的?”乘务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一把抓住童棣华的手,“您快过来看看,我再去广播室。”
童棣华点头,跟她来到隔了两个车厢的软卧包厢,这会包厢外已经站了五六个人。
“麻烦让让,这位大娘是中医,先让她给病人瞧瞧。”
围观的人都是这节软卧车厢的乘客,听到乘务员的话也都赶紧让开了一个缺口。
童棣华走进去一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媪闭目躺在下铺,面若金纸,整个人一动不动。旁边有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绿色的军装,手脚慌忙满脸大汗。
年轻军人见乘务员刚出去就领来了一个人,说是中医但这明显就是个农村大娘的打扮,虽然收拾的还算干净整齐,但从衣着到气质没有半点像中医的样子。
他当然相信乘务员不敢胡乱找个人来糊弄他,但他也不敢就这样把师长的老娘交给陌生人医治啊。
他还在犹豫之时,童棣华已经迅速伸出右手搭上了那位老媪的脉搏,之后脸色一变健步如飞的跑回了自己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