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政府的电话总机,彻底疯了。
几十条线路,从公告发布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一条是空闲的。
尖锐的铃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刺耳的交响乐。
接线员们个个满头大汗,嗓子沙哑,手里的笔几乎要戳穿纸背。
“您好,这里是京州市政府……”
“对,招聘信息是真的。”
“是的,市政府和省公安厅联合发布。”
“不,我们不负责具体报名,请关注星宇科技的官方渠道。”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通报名,您别骂人啊……”
李达康的秘书小金,端着泡好的茶,站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口,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里面,咆哮声一阵接着一阵。
“什么?扰乱市场?他妈的,给工人多发点工资,就叫扰乱市场?”
“老子在京州搞经济,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地老板指手画脚了?”
“嫌我工资开得高?有本事你也跟着开啊!开不起就给老子闭嘴!”
“啪!”
又一部电话被狠狠砸下。
小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李达康正站在办公桌后,胸口剧烈起伏,脸上一片铁青。
地上,电话听筒的碎片散落一地。
“书记,您的茶。”
小金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在桌角。
“茶?喝什么茶!要喝也是庆功酒!”
李达康一把抢过秘书手里的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统计报告。
“看看!你看看!”
他把报告拍在小金面前。
“公告发布十二个小时,全省各地涌向京州的火车票、汽车票,订单量暴增百分之三百!”
“我们京州的几个招待所,连走廊都住满了人!”
“这叫什么?这叫人心所向!这叫众望所归!”
李达康越说越激动,刚刚的怒火被一种亢奋取代。
但紧接着,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李达康的亢奋,戛然而止。
他盯着那部电话,缓缓伸出手。
“喂,我是李达康。”
电话那头,传来省委秘书长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达康同志,下午三点,省委常委会,临时扩大会议。”
“议题只有一个。”
“关于京州星宇科技招聘引发的社会舆论问题。”
“省里几位主要领导,点名要你和同伟同志,到会说明情况。”
……
与此同时。
祁同伟的办公室里,气氛安静得可怕。
他没有接任何一个电话。
只是坐在那里,一封一封地,看着那些雪片般从全省公安系统下属单位,转送上来的信件。
信,是那些退伍的,伤残的,或者牺牲警员的家属们,写来的。
没有华丽的辞藻。
字迹大多歪歪扭扭,甚至还有错别字。
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情绪。
“祁厅长,我爹是老山下来的,腿没了。他在家躺了二十年,我第一次看他哭,是昨天晚上看新闻的时候……”
“厅长,我男人是缉毒警,三年前没的。我带着孩子,不知道怎么活。现在,我想去京州,去那个厂子门口守着,给我儿子一个进厂当工人的机会……”
“祁厅长,我不要抚恤金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去京州,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星宇科技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要我们这些废人……”
一封接着一封。
祁同伟看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
他身边的副手,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厅长身上,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积聚。
那不是怒火。
而是一种比怒火更沉重,更可怕的东西。
良久。
祁同伟放下最后一封信,拿起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达康书记,是我,祁同伟。”
“省里的会,我知道了。”
李达康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压抑的火气。
“同伟,这次麻烦了。听说好几个地市的书记市长都去省里告状了,说我们这是恶意竞争,是釜底抽薪。”
“嗯。”
祁同伟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李达康问。
“准备好了。”
祁同伟拿起桌上那一叠厚厚的信件。
“我下午,带点东西过去。”
……
下午三点,汉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长条会议桌的两侧,坐着汉东省真正的权力核心。
李达康和祁同伟并排坐在一起,在他们的对面,是几张带着明显不满和敌意的脸孔。
“达康同志,你先说说吧。”
主持会议的省委副书记,语气平淡。
“京州这次搞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啊。”
“全省一百多家重点企业,联名上书,告你们京州破坏市场环境,哄抬用人成本。”
“我们省的招商引资工作,还想不想干了?”
李达康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来,走到会议室的中央。
“各位领导,在解释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我们改革开放,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少数老板的腰包越来越鼓,还是为了让大多数老百姓,能活得更有尊严?”
他环视一圈,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星宇科技的招聘标准,高吗?确实高!”
“但这个高,是跟我们汉东省那些习惯了低人力成本的工厂比!”
“要是跟国际上的高科技企业比呢?我们这个标准,只能算是起步!”
“我们总说,要产业升级,要科技创新。什么是创新?给科学家最好的待遇,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是不是创新?”
“我们总说,要以人为本。什么是人本?让一个为工厂拧了一辈子螺丝的老师傅,在下岗之后,能凭手艺挣一份体面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这是不是以人为本?”
“京州这次,不是在破坏规则,而是在做一场试验!”
“一场关于‘尊重’的社会试验!”
“我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在龙国的土地上,知识和汗水,到底值多少钱!”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几个原本准备发难的常委,一时间都有些语塞。
李达康把调子起得太高了。
直接上升到了“改革”和“尊严”的高度。
谁敢在这个问题上,公开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