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志的申诉将孟明杰逼入绝境——前日刚呈请调粮之事已成铁证。
陛下明鉴,臣实在冤枉!如今青壮皆征战服役,田间耕作唯赖妇孺老弱。
更紧要者,各郡上报显示,大秦生育锐减而亡故日增。
此言令柴髙骤然色变。
当世人丁最是珍贵,他深知东瀛战事至多不过八万之众,在中原不过小 ** 。
中原战事动辄五十万雄师。
孟明杰怒视杜志,二人虽素来交好,却未料今日遭此暗算。
若非身处朝堂,恐已拳脚相向。
嬴政闻讯震怒,明君皆知粮储关乎国运,稍有不慎便会动摇根基。
柴髙更清楚,历代王朝多亡于内忧外患。
徭役伤农已甚,竟更殃及人丁,若处置失当,必将危及军国大计。
“孟明杰,报上粮仓现存粮数,军中储粮还有多少?”
柴髙暗自赞叹嬴政的敏锐,寥寥数语便切中要害。
显然,先前的铺垫已让这位君王看清了局势。
说句难听的,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秋。
身为君主,嬴政自然要追责,可最大的问题恰恰出在他自己身上,叫臣子如何应对?
扫视殿中众臣,嬴政胸中怒火翻涌,却又无从发作。
正如冯去疾所言,百官联名上书时他未加理会,如今又怎能责怪他人?
见君王面色变幻莫测,群臣皆屏息凝神。
谁都明白接下来将面临什么——或许有人今日便要血溅朝堂。
柴髙见嬴政神情阴沉,心知今日的猛药已足够。
若再继续,只怕无人能承受。
这些糟心事堆在一起,简直是把君王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总得给陛下留些颜面,否则史书上又要多几笔死谏的记载。
“都住口!”柴髙突然拍案而起,戟指众臣,“尔等食君之禄,不思分忧,反倒叫起屈来?冯相,触及国本之事为何不立即呈报数据?竟敢私自处置!”
冯去疾闻言色变,这位老丞相瞬间了然——中丞这是在替众人开脱。
“还有你,杜志!既知无兵可调,为何不奏明陛下,擅自挪用阿房宫劳役去修长城?那是大秦的门面!”
“孟明大人更该当罪!咸阳物价平稳的假象蒙蔽圣听多久了?早该据实以报!”
“闲话休提,军粮究竟能撑多久?我要的是全军总粮数,绝不能再出纰漏!”
“回中丞,现存军粮可支半年。
即便今年绝收,亦能熬到明年开春……下官实在无能为力了。
”
听到此处,嬴政铁青的面色稍霁,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
军粮尚足总归是好事,但若逢大灾之年……
陛下请先用些水,容我与治粟内史细商对策。
若有可能,或许能找到替代粮食的其他物资。
嬴政接过柴髙奉上的水盏,目光掠过杯中清水——这正是三大工程之一。
看来柴髙此刻已不考虑阿房宫事宜,而嬴政心中所想亦是如此:若必须暂停某项工程,阿房宫当为首选。
毕竟这座宫殿仅作彰显威仪之用,实际功用有限。
大秦真正的行政中枢始终在咸阳。
群臣见始皇帝此次竟未降罪任何人,终于领悟柴髙深意。
他并非转移祸端,而是预先疏导君怒,令众人得以坦诚陈述实情。
待殿中重归寂静,柴髙径直将治粟内史孟明杰引至身侧。
其意图昭然——正如方才所言,需核算粮储。
孟明先生,敢问现今亩产几何?
黄淮流域约二至三石,其余地域一至二石,均数约两石。
中丞可是要推算大秦常态年景的总产量?孟明杰凝视柴髙双目。
他心知这位中丞方才救了自己性命,而作为治粟内史,这些数据早已铭刻于心。
既如此,亩产之事便不多问。
先生当知我意——大秦岁收可支用几载?
丰歉之地虽有差异,但丰年存粮足支三载。
另需禀明大人,为换战马,每年近半粮秣皆用于易马。
柴髙微微颔首,陷入沉思。
孟明杰此言令他恍然:终究低估了商贾之力。
若所料不差,秦境粮商手中必囤积着一两年之粮。
如此,只需许以实利,自可令商贾心甘情愿献粮助秦渡厄。
这笔损失,自然要记在匈奴账上。
破局之法已然明朗——操作得当,非但可解秦困,更能重创匈奴元气。
待匈奴醒悟之时,长城早已巍然屹立。
到那时,胡马再难南窥。
唯叹蒙恬将军未在朝中。
若得他相助,或可不战而屈匈奴之兵。
柴髙的轻声询问让扶苏眼中闪过异彩,边关军务正是他最熟稔的领域。
先生尽管询问,扶苏定当知无不言。
虽不敢妄称通晓万物,但定能为先生解惑,中丞大人无需挂怀。
天佑大秦!幸得扶苏公子在此,倒是我糊涂了。
正有几事需向公子请教。
首问:大秦以粮换马,孰为主导?
中丞是问供需孰轻孰重?
柴髙暗自赞许,这位太子果然机敏过人,只是过慧易折令人忧心。
我大秦以箭阵威震四方,虽骑兵不及匈奴,实战却从不落下风。
如此说来,是匈奴更需要我们的粮食,而非我们必需他们的战马?
柴髙及时截住话头,他只需确认这个关键点即可,但还需再问一事。
公子以为,若蒙恬将军与匈奴全面开战,胜算几何?
扶苏神色略显凝重,仍如实作答:约莫五成。
主动出击必败,据守则可大胜。
如今长城主体将成,来年若战,依托防御必胜无疑。
要的就是公子这句话!看来该让匈奴人好好领教大秦箭阵的厉害了。
柴髙低声自语,这番言论令在场众人暗自惊诧——此人的思绪何以如此迅捷?莫非有当年鬼谷子之能?
陛下,臣已问毕。
恭贺陛下得此贤明公子,实乃大秦之福。
公子心思缜密,臣所求答案已尽得矣。
原本愠怒的始皇帝经这番周旋,不仅怒气全消,反而望着爱子面露笑意。
柴髙先是抢白问责众臣,继而巧妙转移皇帝注意,最后这番恭维更是恰到好处。
这番操作比众人劝谏更为奏效,只是他思维跳跃太快,令人难以跟上。
当柴髙环视众人说出最后一问时,在场者几乎惊骇欲绝:
最后尚有一问,想必诸位早有答案。
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回避,不知这次又要轮到谁遭殃。
柴髙颇感困惑——难道自己比始皇帝更令人畏惧?方才众人面圣时都不曾如此惶恐。
诸位大人可曾想过,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大秦还能支撑多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下意识要摇头,又觉不妥;欲点头称是,更觉惶恐。
殿内顿时陷入难堪的沉默。
本相明白,诸位不愿直言大秦将衰。
然事实如此——若放任不管,迟早会落得良田荒芜、屋舍倾颓,既无粮饷又缺兵卒的境地。
值此危局,改革势在必行。
本相苦思多日,已有对策,今日便与陛下及诸公共商。
群臣眼中顿时燃起希望。
这句话他们等了太久,连嬴政都在龙椅上微微前倾——作为一国之君,他等待破局之策已非一日。
柴髙将众人急切尽收眼底。
但他深知,若不彻底打消嬴政征发徭役的念头,改革终将功亏一篑。
经三日测算并与诸公商议,眼下唯有一计可施:即刻释放所有在册役夫。
此言虽非首倡,却在今日激起共鸣。
连嬴政都颔首默许——这位 ** 比谁都清楚,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依新法遣返役夫归田,不出三年,赋税便足供国用。
届时无论整军经武,还是振兴百业,皆可游刃有余。
殿中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四百万青壮回归农耕,确能立解生产困局。
中丞此言有理。
然若尽数遣散,长城谁来筑?阿房宫谁人建?骊山陵寝又当如何?杜志率先发难,纵使农闲征调,南疆一年三熟之地,闲时不过月余。
役夫未至工地,征期已尽矣!
这番诘问引得众人窃议。
柴髙之策虽利农桑,可老丞相冯去疾的忧虑亦非无的放矢——没了常备役夫,那些浩大工程该当如何?
经过重新计算,修建长城的时间被压缩至短短一个月,这导致原本预计三年完工的工程可能要延长到三十多年才能完成。
杜志原本赞同的念头开始动摇,他意识到这些重大工程都不能耽搁。
虽然刚才观察到陛下可能会暂停阿房宫的修建,但长城和骊山陵墓的工程绝不会停止。
想到这些,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尽管柴髙刚才救了他一命,但此事关乎国事,他觉得柴髙有必要解释得更清楚些。
于是,杜志谨慎地向柴髙追问,若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他绝不会轻易罢休——或者说,陛下也不会允许。
“中丞大人,您刚才提到的循环发展战略,主旨是既不耽误民生,又能推进工程,对吗?可若按此策略,我们每年只有三个月的施工时间,工期岂不是会被大幅拖延?”
杜志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此外,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按照惯例,骊山陵墓完工后,所有参与的工匠和役夫都要被处死。
虽然这种做法残忍,但在过去却是防止盗墓、保护陵墓安宁的唯一办法。
众人陷入沉默。
前期的民工或许无关紧要,但到了后期,骊山陵墓的修缮人员约有十万,这些人显然不能轻易放过。
柴髙也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问题无法避免。
古代陵墓的修建往往伴随着牺牲,这是无法改变的。
“按照大秦律法,难道死囚的数量还不够吗?即便凑不齐十万,五万也差不多了。
即使骊山工程因此稍有延迟,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
“这个办法可行,既能节省人力,又能腾出更多人手。
不过,这些死囚必须在士兵的严密看守下劳作。
”
利用死囚修建骊山陵墓,是柴髙唯一能想到的减少杀戮的办法,但仍需付出一定的代价。
不过,这已经是损失最小的方案了。
那些陪葬的士兵也将获得极高的荣誉和补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柴髙,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难道只能放慢长城的修建速度吗?虽然长城主体已经完工,但仍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
**扶苏站在嬴政身后,眉头紧锁。
他也无法理解中丞柴髙的想法。
在他看来,新政中农忙时解散徭役的做法,与自己主张的轻徭薄赋并无本质区别。
当年与师父商议后,我向父亲提出了这个方案,既保障民生又不耽误三处工程进度。
用死囚替代徭役确实与我原本的想法相差不大,只是我的提议可能更侧重工程方面。
然而如今看来,柴髙的建议已完全偏离初衷,将民生建设置于工程之上。
若论平衡之道,还是我提出的减少徭役人数更能兼顾两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