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北靖边境的风沙依旧带着未褪尽的凛冽。萧昱奉靖侯之命,巡查西线几处紧要军镇,此行明为检视防务、抚慰边军,实则也暗含了萧宏对边境局势的关切,以及对儿子能力的进一步考察。
回程的路,选在了一条相对偏僻但能节省两日行程的官道。车马辘辘,护卫环列,萧昱坐于车内,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沿途所见——戍边将士的艰辛、军备物资的流转、以及那些不易察觉的、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流。
陈忠骑马护在车驾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旁略显荒凉的山丘与枯树林。墨书则跟在稍后位置,同样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经历了上一次的遇袭,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几分。
然而,杀机还是来了,而且比上一次更加迅猛。
毫无征兆地,数支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侧前方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明确,直指萧昱的车驾!
“敌袭!护驾!”陈忠爆喝一声,声若惊雷,同时已拔刀出鞘,奋力格开一支射向车窗的弩箭。那箭镞幽蓝,显然是淬了毒!
护卫们反应迅捷,立刻收缩阵型,以车驾为中心结成防御圈。但来袭的杀手显然训练有素,并非乌合之众。
他们隐匿在暗处,借助地形,弩箭之后,便是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扑出,手中兵刃寒光闪闪,招招狠辣,直取要害。
“是军中的制式手弩!”墨书在格挡的间隙,瞥见一名杀手手中之物,失声低呼。这绝非寻常匪类所能拥有!
战斗瞬间白热化。杀手们配合默契,攻势如潮,萧昱带来的护卫虽也是精锐,但在对方有备而来、且持有军弩的突袭下,顷刻间便倒下了数人。
陈忠一把年纪,却勇悍无比,刀光如匹练,死死护在车驾前方,接连劈翻两名冲近的杀手。墨书则更为灵巧,手持短刃,游走策应,专攻敌人下盘和要害。
一支冷箭刁钻地穿过战团缝隙,直射刚刚挑开车帘欲观察外间情况的萧昱面门!
“公子小心!”墨书眼角瞥见,想也不想便合身扑上!
“噗!”
弩箭深深扎入墨书的肩胛,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袍。
“墨书!”萧昱目眦欲裂。
眼见护卫死伤增多,陈忠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情势危急,若再藏拙,今日恐怕真要葬身于此!
萧昱眼中寒光一闪,一直收敛的气息骤然爆发。他猛地从车辕跃下,顺手夺过一名倒地护卫手中的长刀。
“保护墨书!”他对陈忠低喝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战团。
他的身法不再是以往表现出的那般平庸,变得迅捷而诡异。手中长刀划出凌厉的弧线,不再是军中常见的刚猛路子,而是带着一种简洁、高效、直取性命的狠绝!
“铛!”一声脆响,一名杀手的弯刀被他一刀斩断,刀势未尽,顺势抹过对方咽喉。
侧身、避让、突刺、回斩……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他仿佛换了个人,平日里的低调温吞尽数褪去,只剩下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冷静与果决。
一名杀手见他勇猛,联合两人从三面夹攻。萧昱不退反进,长刀贴地扫出,逼退一人,随即手腕一翻,刀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上挑,精准地刺入另一名杀手的心窝。
同时左掌拍出,蕴含暗劲,将第三名杀手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他展露的武艺,虽未至绝顶,却绝对远超一个“平庸庶子”应有的水准,更带着一股经历过真正厮杀的血性与悍勇。
杀手头领见状,眼中闪过惊疑,但攻势更紧。萧昱手臂被一名悍不畏死的杀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漓,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反手一刀便将对方了结。
陈忠护着受伤的墨书,看到萧昱此刻的身手,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更坚定的护卫之心。
萧昱的爆发,加上陈忠的悍勇和剩余护卫的拼死抵抗,终于渐渐扭转了颓势。杀手见久攻不下,且伤亡不小,那头领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残余的杀手如同来时一般,迅速退入密林,消失不见。
现场一片狼藉,血腥味弥漫。
萧昱拄着刀,微微喘息,手臂上的伤口鲜血不断滴落。他看了一眼肩胛中箭、昏迷过去的墨书,脸色阴沉得可怕。
“清理现场,检查尸体和弩箭!”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陈忠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立刻带人搜查。杀手尸体上干净得异常,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品。唯有那些散落的弩箭,冰冷的箭杆上,刻着清晰的序列编号。
后续的调查,由萧昱的心腹暗中进行。结果很快出来,却令人心沉——那些弩箭的序列号,属于一支早在半年前就已上报损毁、予以淘汰的边军弩箭库存。
线索,再次中断。
但萧昱心中已然明了。上一次是疑似军中制式弩箭,这一次是确凿无疑的、本该销毁的军弩。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士兵死士所能比拟。
“军中……必有实权人物参与。”萧昱对匆匆赶来、脸色苍白的白昭月沉声道。她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包扎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昭月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眼中满是担忧与后怕:“他们……这是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了。”
萧昱冷笑一声,目光锐利:“我越是表现得对大哥‘有用’,在某些人眼中,便越是碍眼。上次或许是警告,这次……是真心要除掉我这个‘变数’了。”
消息终究是瞒不住的,很快便传回了蓟城,传到了靖侯萧宏的耳中。
书房内,萧宏听着心腹的详细禀报,包括四公子如何遇袭,护卫死伤情况,墨书重伤,以及……四公子在危急关头展露出的、远超乎他们预料的身手。
萧宏久久没有说话。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初绽的新芽,背影如山岳般沉凝。
他没有立刻发怒,没有下令彻查——因为知道查不出结果,上次便是明证。
他只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玉扳指。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加派人手,盯紧几位公子府邸的出入人员,尤其是与军中将领的往来。军中……各部将领的动向,也给孤盯紧了。”
“是。”心腹躬身领命。
萧宏转过身,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个他一直以为“平庸”、“不足为虑”的四子身上。
“另外,”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去查查,昱儿这些年,除了在府中读书,私下里……都跟些什么人触触过,尤其是……武人。”
心腹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属下明白。”
萧宏挥挥手,让人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萧宏坐回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遇袭,军弩,线索中断……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这北靖的水,从来就没清过。
真正让他心生波澜的,是萧昱那“深不可测”的武艺。
他这个儿子,藏得可真深啊。
是暗中培养了势力?还是另有奇遇?他展露出的这一部分,是全部,还是冰山一角?
萧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审视,有猜忌,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乱世之中,枭雄之子,岂能真是庸碌之辈?
只是,这露出水面的獠牙,究竟会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