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帅第一人称视角)浙江大学的银杏叶黄到第三茬时,我的杂货店终于撑过了盈亏线。货架上“清仓五折”的标签还没撕,玻璃门就被风铃撞出清脆声响。
“欢迎光...”我转身时话卡在喉咙里,手里的包装盒掉在地上,正好擦过刚进来女孩的小白鞋。
泰琴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背后泼进来,把发梢染成金棕色。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卫衣,领口露出半截黑色choker——是我去年生日送的那条。身后跟着个穿JK裙的女生,正狐疑地打量货架上五颜六色的零食袋。
我下意识把围裙往脏处遮了遮。上周搬货刮破的袖口还露着线头,右肘关节处沾着泡面汤的油渍。
“要...买什么?”我弯腰捡起纸盒,嗓子突然发紧。
泰琴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鹿。她嘴唇动了动,突然蹦到柜台前,卫衣帽子上的兔耳朵随着动作一甩一甩。
“吴帅!”她双手拍在玻璃柜面上,“你怎么在这?”
收银台的扫码枪在我掌心微微发烫。三个月没见,她剪短了头发。
“我...”喉结滚了滚,“开店。”
泰琴身后的女生凑过来,超短裙下的黑丝袜泛着哑光。她目光扫过货架上的廉价零食,又落在我磨破的牛仔裤上:“琴琴,这是你朋友?”
风铃又响了。泰琴突然踮脚,嘴唇在我脸颊蜻蜓点水般一碰:“我男朋友!”
扫码枪“啪”地掉在键盘上,自动扫出串乱码。我耳朵烧得厉害,泰琴的鼻息还留在皮肤上,带着她惯用的蜜桃味润唇膏香气。
“吴帅!”泰琴拽着我袖子,“这是孙瑶,我的朋友,也是我室友。”
孙瑶的眉毛高高扬起,美甲在手机壳上敲出咔哒声:“男朋友?”她上下打量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泰琴突然卡壳,眼睛瞟向我。
我默默把围裙商标往里折了折。(之前没考上大学,就因为泰琴来浙江念书,所以在浙大后街盘下这间二十平的铺子,离她宿舍直线距离八百米。)
“创业。”我指指墙上营业执照,“刚起步。”
泰琴突然拽过我手腕,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帅帅超厉害的!”
孙瑶的视线在我起球的毛衣领口停留两秒:“哦…?”
“自主创业嘛。”我打断她,从柜台下摸出盒巧克力,“新品,送你尝尝。”
泰琴抢过盒子,献宝似的捧给孙瑶:“他家的进口巧克力特别好吃!”她指甲在包装上点了点,“比利时空运的。”
我低头整理货架,后颈微微发烫。那批临期巧克力是上周从批发市场淘的,三十块钱一斤,我重新包装时烫坏三个封口。
孙瑶终于接过巧克力,指甲在锡纸上划出细痕:“谢谢。”她转向泰琴,“不是说好去图书馆吗?”
“啊!忘了!”泰琴拍额头,突然抓起我手机,“加个微信!”(因为之前给她删了,然后换卡了)
我解锁屏幕时,锁屏壁纸赫然是我们去年在西湖的合影。泰琴穿着我送的汉服,我搂着她肩膀,背后雷峰塔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孙瑶凑过来看,我慌忙切到微信界面。泰琴已经利落地加上好友,备注改成“宇宙第一帅男友”,头像是个丑萌的柴犬表情包。
“走啦!”泰琴蹦跳着拉开门,风铃叮当作响。她突然回头,“晚上我来找你!”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我长舒口气。营业执照从墙上歪下来,“吴帅杂货铺”五个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货架后的监控屏幕亮着,泰琴和孙瑶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孙瑶正低头打字,手机屏幕反射着冷光;泰琴突然掏手机对着杂货店拍了张照,阳光在她笑脸上投下斑驳树影。
我摸出裤兜里的学生卡——刚才泰琴偷塞进来的。背面有行小字:「明天没课~来宿舍楼下等我」
直到夜晚,风铃又响了。我抬头,孙瑶独自站在门口,JK裙换成了牛仔裤,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吴同学。”她指尖敲了敲玻璃柜面,“聊聊?”
孙瑶的指尖第三次敲击玻璃柜台时,我注意到她美甲上的碎钻缺了一角。
(我才回过神)
“黄维父亲是市委书记。”她突然压低声音,“他追泰琴一个月了。”
我手里的抹布绞出深褶,水珠滴在营业执照上,“吴帅”两个字被洇得模糊。
“你惹不起。”孙瑶的耳钉又闪了闪,“我是为了你好。”
店外梧桐树上,蝉声嘶力竭地叫着。我盯着监控屏幕里晃动的树影,喃喃道:“我爱她。”这话脱口而出时,我自己都愣了下。上次说这三个字还是出分那天,泰琴在我家楼下哭到凌晨三点。
孙瑶突然笑了,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爱能当饭吃?”她指了指货架上的临期商品,“你看看这些...”
风铃猛地炸响。孙瑶迅速退后两步,从包里摸出墨镜戴上。我低头假装整理收银台,心跳声大得恐怕连门口都能听见。
“吴帅!”泰琴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卫衣帽子歪在一边,“孙瑶呢?”
我喉结滚了滚:“刚走。”
泰琴的视线在我和孙瑶刚站的位置间来回扫视,鼻尖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她突然抓起柜台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喉管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她来干嘛?”泰琴用手背擦嘴,腕上的红绳已经褪成粉白色。
“买气球,说是...和男朋友约会用。”
泰琴眯起眼,“骗人。”她突然凑近,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孙瑶不喜欢气球,说是体验不好。”
我耳根一热。(不知所措)
“给。”泰琴突然从包里掏出奶茶,“你最爱喝的芋泥波波。”
杯壁凝着水珠。我接过时,她指尖在我手心飞快地挠了下,像只试探的小猫。
“我忍了一路没喝呢。”泰琴鼓起腮帮子,“还不快谢谢我?”
阳光突然穿过云层,把她瞳孔照成透明的琥珀色。她忽然捂住脸,指缝却张得大大的:“不奖励我一下吗?”
草莓味洗发水的香气飘过来。我僵在原地,喉间梗着个硬块。
“怎么了?”泰琴放下手,睫毛膏有点晕染,“不开心?”
我摇摇头。
“吃...吃饭了吗?”泰琴问向我。
“吃…吃过了……”(撒谎)
泰琴突然伸手,从我t恤领口捏起一粒葱花:“泡面渣。”她捻着那粒干瘪的葱花在灯光下打量,“这就是你的吃过了?”
我没有说话。
“走!“泰琴突然拽住我手腕,“带你去吃好的!”
她掌心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高考前,我总在图书馆陪她,那时她笑着说等考上要和我吃遍杭州。后来……唉。
后街小吃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泰琴在“老陈馄饨”前急刹,塑料棚的灯泡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短短一截,刚好嵌在我的影子里。
“两碗鲜虾馅!”她扒着柜台喊,又突然扭头,“等等...你带钱了吧?”
我摸向裤兜,那张二十的纸币已经汗湿。泰琴眼睛弯成月牙:“开个玩笑!我请你~”
她扫码付款时,手机屏幕亮起,锁屏还是我们去年在西湖的合影。我盯着她输入金额——28元,没问价格就知道多少钱,看样子经常来吃。
塑料凳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声响。泰琴掰开一次性筷子,木刺刮得她“嘶”了声。我本能地接过筷子,在膝盖上磨平毛刺——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之前每顿和她在一起吃饭,我都这么处理。
“啊——”泰琴突然舀起颗馄饨吹气,热气在灯光下白蒙蒙一片,“尝尝!”
虾仁的鲜香混着紫菜汤的热气扑面而来。我低头咬住勺边,舌尖尝到汤底的猪油香。
“好吃吧?”她得意地晃着勺子,“我发现的宝藏小店!”
我点点头,后槽牙被烫得发麻。泰琴已经就着同一个勺子吃起来,嘴唇沾上汤渍亮晶晶的。她吃饭时总爱把左腿搭在右膝上晃荡,小白鞋尖一点一点的,鞋带上还系着我编的红绳。
她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瞥见通知栏的微信预览:「黄维:明天一起出去玩呗...」泰琴迅速锁屏。
“怎么不吃?”她抬头,嘴角还沾着虾仁碎。
我把自己碗里的虾仁舀给她:“你爱吃的。”
泰琴突然安静下来,筷子尖在汤里划着圈。
”吴帅……”她突然用筷子戳我手背。
“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我?”我问道。
馄饨汤的热气氤氲在我们之间。我盯着她睫毛上沾的雾气,想起了高考成绩,想起凌晨三点在批发市场抢临期食品,想起黄维的市委书记父亲,货架上“吴帅杂货铺”的招牌有多可笑。
“没…没有……”她低头喝汤。
“周末有空吗?”她搅着馄饨汤,“我们一起...”
“要进货。”我打断她,指甲掐进掌心。
泰琴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
“再说吧。”我推开碗,陶瓷碗底在塑料桌面上刮出刺耳声响。
回程时路灯已经亮了。泰琴蹦跳着踩我的影子玩,卫衣帽子上的兔耳朵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她突然转身倒退着走,双手背在身后:“吴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我点点头。那天她穿着汉服来西湖,发簪勾住了雷峰塔前的柳枝,我帮她解头发时,她脸红得像现在路灯下的影子。
“那时候你说...”泰琴突然顿住,手机铃声打断了她。
来电显示“黄维”。她犹豫了两秒,按了静音。
“吴帅。”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发疼,“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的,对吧?”
杂货店冰柜的嗡嗡声从远处传来。我盯着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那么小,那么模糊,像随时会被夜色吞没。
我撇开她的手,说了句“缘尽。”
“缘尽。”
这两个字像两枚钉子,从我喉咙里生锈的枪管射出,钉进泰琴瞳孔的瞬间,她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直了。
她嘴唇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势,嘴角还沾着馄饨汤的油光,在杂货店惨白的灯光下像抹可笑的唇彩。
“你...说什么?”
泰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她右手还维持着抓我手腕的姿势,指甲在我皮肤上压出五个月牙形的白痕,左手悬在半空,指尖挂着那条褪色的红绳——去年七夕我编给她的,绳结里缠着三根她的长发,现在随着她颤抖的手在空气里晃出残影。
我别过脸去看监控屏幕。画面里我们像两个拙劣的默剧演员,她卫衣帽子上的兔耳朵歪在一边,我围裙沾着下午打翻的咖啡渍。角落里,那盒“比利时进口”巧克力正在融化,锡纸包装在高温下渗出可疑的油渍。
“我说。”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就到这吧。”
泰琴突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眼睛弯成月牙的笑,而是嘴角机械地上扬,露出两颗门牙尖,像只被车灯吓傻的兔子。她笑着往后退,小腿撞到促销堆头,三箱可乐轰然倒塌,易拉罐滚了一地,有几个蹦起来砸在玻璃门上,发出类似子弹撞击的脆响。
“因为这个?”她踢开脚边的可乐罐,指着墙上营业执照,“吴帅杂货铺?”她突然扑到柜台前,手指戳着塑料卡套,“这破店?”
“还是因为...”泰琴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手指移向监控屏幕,“她?”
屏幕里孙瑶正站在公交站台低头玩手机,黑丝长腿在JK裙下晃啊晃。我喉结滚了滚,想起晚上她说“黄维他爸是市委书记”时,钻石耳钉折射的光如何刺得我视网膜发疼。
“不是。”我伸手想碰泰琴肩膀,却在半空停住,转向货架,“补货时间到了。”
泰琴突然抓住我悬空的手按在她脸上。掌心触到温热的液体,我才发现她哭了。泪水冲散睫毛膏,在下眼睑拖出两道黑线,像两行滑稽的黑色诗句。
“看着我。”她把我手掌按得更紧,“吴帅,你他妈看着我!”
我抬头看她。
“吴帅...”她突然松开我,去解手腕的红绳,“你记不记得...”
红绳褪下的瞬间,我听见细微的“啪”声。绳结散开,里面缠着的长发飘落在地,有一根落在我的鞋尖上,在灯光下泛着熟悉的棕金色。
“还你。”她把红绳拍在柜台,褪色的绳身上还留着汗渍的痕迹,“连同这个。”
背包拉链撕开的声响像裂帛。泰琴掏出的纸盒砸在我胸口,盒盖弹开的瞬间,一件毛衣掉了出来。
“生日礼物。”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天气渐渐冷了,我绣了三个月,本来想等你生日那天给你……”
我盯着那个歪斜的爱心。线头是渐变的蓝紫色。
“泰琴...”
玻璃门突然被风撞开,暴雨的气息裹着夜风灌进来。泰琴的卫衣帽子被吹得鼓起来,像只突然张开的降落伞。她转身时,背包甩出的钥匙串砸在收银台上——我送的皮卡丘挂件已经磨得看不出五官。
“等等!”我抓住她背包带,“伞...”
泰琴猛地转身,背包带从我掌心抽离的瞬间,火辣辣的疼。她站在门口,暴雨从她背后泼进来,打湿了她半边身子。
“吴帅。”她站在雨幕前,声音轻得像片落叶,“你记不记得去年下雪,你说要陪我看九十九场雪?”
我攥着毛衣的手指关节发白。领口的绣线刺进掌心,疼得像是那根针直接扎进了心脏。之前初雪那天,我们在学校里,暖气坏了,她裹着棉袄说要看雪,我搂着她说明年去哈尔滨看冰雕。
“现在...”泰琴往雨里退了一步,“是第九十八场。”(下的不是雪,是雨)
暴雨瞬间吞没了她。我冲出去时,只抓到一缕潮湿的空气。马路对面,泰琴的紫色卫衣在路灯中忽明忽暗,像盏即将熄灭的灯。
毛衣从怀里掉在地上,立刻被泥水浸透。我跪在马路中央,雨水顺着下巴滴在绣线上。
裤兜里的学生卡不知何时掉了出来。我捡起它时,“明天没课~”的字迹正在雨中溶解,墨迹顺着卡片边缘流下来,像道黑色的眼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是泰琴刚发的朋友圈。照片里我的杂货店在雨中模糊成色块,配文只有三个字:「第九十八场」。
雨越下越大。我攥着泡烂的学生卡走回店里。
手机震动,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是泰琴给我发的微信,“吴帅你该死!不问清楚就提分手,孙瑶和你说什么都信,算了……你都不信任我,我解释,估计你也不会信。”
然后红色感叹号(拉黑了)
抽屉最深处,压着张泛黄的录取通知书。其实我当年总分579,虽然比泰琴少了整整41分,但是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想陪着她,所以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我骗过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