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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古镇的雨,总像是从民国的旧时光里漏下来的。

十月的雨丝又细又密,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临水而建的吊脚楼、青石板铺就的窄巷、河面上漂着的乌篷船都裹在里面。潮气顺着墙缝往屋里钻,在木梁上凝结成水珠,“嘀嗒、嘀嗒”地落在积了灰的八仙桌上,像是谁在暗处数着时光。镇东头的“林记裁缝铺”是这片灰暗中唯一的暖色,两扇朱漆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灯光里浮着细小的飞尘,还有针线穿过布料时“嗤啦、嗤啦”的轻响。

林正明坐在柜台后的老梨木桌前,头也不抬地缝着一件靛蓝布衫。他今年四十二岁,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左手食指第二节上嵌着个黄铜顶针,顶针边缘磨得发亮,是二十年裁缝生涯留下的印记。他的手指很巧,银针在布面上翻飞,每一针都扎在事先画好的墨点上,针脚细得像蛛丝,顺着布纹的走向蜿蜒,看不出一点接头。桌角放着个白瓷碗,碗里的姜汤已经凉透了,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油花,是妻子秀莲傍晚送来的。

“吱呀——”

木门被风推开,带着河面上的湿冷卷进几片枯黄的柳叶。林正明握着针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看见斜对门杂货铺的王老汉背着个半旧的桐木匣子站在门口。王老汉比林正明大十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总是佝偻着背,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可今天他的笑很不自然,嘴角僵着,眼神往铺子里瞟,像是在躲什么。

“正明啊,忙呢?”王老汉把桐木匣子放在柜台上,匣子上的铜锁生着厚厚的绿锈,锁孔里塞着灰,一看就有些年头没打开过了。他搓了搓手,往门外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有样东西,你看看能不能收。”

林正明放下手里的布衫,目光落在桐木匣子上。匣子不大,长约一尺,宽半尺,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纹路里积着黑垢,却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是啥?”他伸手碰了碰匣子,木头冰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你先看看。”王老汉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黄铜小葫芦,他挑出一把最小的钥匙,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锈迹斑斑的铜锁开了。打开匣子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胭脂香的气息飘了出来,那味道很特别,不像现在的香皂味那样冲,也不像线香那样寡淡,带着点年代久远的甜腻,像是埋在地下的旧糖纸。

匣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花布,布面已经褪色,边角起了毛,一双绣鞋静静地卧在中央。

林正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做了二十年裁缝,见过的绣品不计其数,镇上姑娘出嫁时的嫁衣、老太太祝寿的寿枕,大多出自他的手,可他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绣鞋。鞋身是墨绿的软缎,缎面光滑如镜,在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是把整个秋天的深潭都揉进了布里。鞋头绣着一对交颈鸳鸯,鸳鸯的羽毛用金线和银线层层叠叠地绣着,近看能看见每一根羽毛的纹路,远看又像是真的鸳鸯披着流光的羽衣,要从鞋面上飞起来似的。最特别的是鸳鸯的眼睛,用暗红的丝线缀成,针脚又细又密,像是两点凝固的血,嵌在墨绿和金黄之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异。

“这是……民国的物件?”林正明伸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缎面,就觉一股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口,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缩回手,揉了揉指尖,再去碰时,那凉意又消失了,只剩下缎面的光滑和柔软。

“可不是嘛。”王老汉往柜台里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在林正明耳边,“这鞋是当年镇上张家小姐的。你知道张家吧?民国那时候,张家是镇上的大户,开着布庄和当铺,院子里的桂花树都有两人合抱粗。张家小姐叫张婉清,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还会绣花,这双鞋就是她自己绣的,准备出嫁时穿的。”

林正明点点头。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张家的事,说张家小姐和一个布庄的学徒好上了,可张家嫌学徒出身低,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把学徒赶走了。后来的事,父亲没细说,只说张家小姐没过多久就没了。

“后来啊,”王老汉的声音带着点颤抖,眼睛往门口瞟了瞟,像是怕被人听见,“那学徒被赶走后,就跳河了。张家小姐知道后,也抱着这双鞋跳了青溪河。当时捞了三天,才把小姐的尸体捞上来,她的手还紧紧攥着鞋,脚上就穿着这双。后来张家败了,宅子卖了,这鞋就流到了外面,换了好几任主人。”

林正明的目光又落回绣鞋上。鞋码很小,也就三寸金莲的尺寸,鞋里垫着一层软棉布,棉布是淡粉色的,已经泛黄,摸上去还带着几分弹性,像是刚被人穿过不久,鞋底绣着“囍”字,用的是同色的绿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忽然注意到,右边鞋头的鸳鸯翅膀上,有一根金线松了头,线头垂下来,在灯光下晃了晃。

“这鞋……邪性得很。”王老汉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血色都退了些,“前几任主人都没好下场。我三年前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想等着涨价了卖个好价钱,可放在家里总不踏实。夜里总听见‘嗒、嗒’的脚步声,有时候还能看见鞋旁边有个影子,吓得我老伴天天睡不着觉。我想着你是做裁缝的,或许懂这些老物件,就拿来给你看看。”

林正明没说话,手指又摸了摸缎面。他不是贪财的人,可这双鞋的绣工实在太好了,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灵气,像是有生命似的。他想起秀莲,秀莲跟了他二十年,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鞋。秀莲的脚不大,或许能穿……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去了,旧物件不干净,尤其是这种有故事的,还是少碰为妙。

“多少钱?”他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恍惚。

王老汉报了个很低的价钱,比林正明预想的还少一半。林正明没还价,从抽屉里拿出钱,点了点递给王老汉。王老汉接过钱,像是松了口气,拿起空匣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叮嘱:“正明啊,这鞋要是不对劲,你就赶紧扔了,别留着。”

林正明没应声,把绣鞋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柜台后的木架上。木架上摆着几双做好的布鞋,都是镇上人订的,和这双墨绿绣鞋比起来,显得粗糙又普通。他就着灯光反复看绣鞋,越看越觉得喜欢,那对鸳鸯像是活的一样,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让他移不开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秀莲端着一碗热好的姜汤走进来。秀莲今年三十八岁,头发用青布帕子包着,脸上没擦脂粉,却很白净,只是眼角有了细纹。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跟着林正明操持家务,铺子里的针线活忙不过来时,她也会搭把手。

“都这么晚了,还不睡?”秀莲把姜汤放在林正明手边,语气柔柔和和的。她的目光扫过木架,突然定在绣鞋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这鞋真好看。”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绣鞋拿下来,托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这是你买的?”她问,手指轻轻拂过鞋头的鸳鸯,“绣得真精致,比镇上绣娘绣的还好。”

“嗯,王老汉拿来的,民国的旧物件。”林正明喝了口姜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别碰了,旧物件不干净。”

“就试试,你看多合适。”秀莲没听他的,把绣鞋比在自己脚上。她的脚不大,穿三十七码的鞋,可这双绣鞋顶多三十五码,她却硬是把脚趾蜷起来,一点点往里面塞。林正明想阻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从没见过秀莲这么高兴的样子,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你看,穿上了。”秀莲笑着说,慢慢站起来,在铺子里走了两步。绣鞋太小,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嗒、嗒”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踩在林正明的心尖上,让他莫名心慌。

“快脱下来吧,挤脚。”林正明皱着眉,伸手想去帮她脱鞋。

“再走两步,就两步。”秀莲躲开他的手,走到镜前,转了个圈。墨绿的绣鞋衬着她的蓝布裙,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像是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人。她对着镜子笑,可那笑容在林正明看来,却有些不自然,像是不属于秀莲自己。

林正明没再说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看着秀莲在铺子里来回走,“嗒、嗒”的脚步声不断传来,煤油灯的光晃了晃,秀莲的影子映在墙上,长长的,像是被拉长了的线,随着她的脚步晃动,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秀莲才恋恋不舍地把绣鞋脱下来,放回木架上。“明天我再试试。”她说着,帮林正明收拾好针线,“快歇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林正明点点头,关掉煤油灯,和秀莲一起回了后院的卧室。

夜里,林正明睡得很沉。或许是白天太累了,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青溪河边,河水黑漆漆的,泛着冷光,河面上漂着一双墨绿的绣鞋,鞋头的鸳鸯在水里晃着,眼睛里渗出暗红的血,顺着鞋缝往下流,把河水都染红了。他想伸手去捞,可刚碰到水面,就听见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看见一个穿着蓝布裙的女人,背对着他,脚上穿着那双墨绿绣鞋,正一步步朝河边走。“秀莲!”他大喊着追上去,可女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跳进了河里,没了踪影。

他惊醒时,浑身都是冷汗,窗外的天还黑着,只有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惨白。他喘着气,转头看向身边的秀莲,秀莲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脸上很平静。他松了口气,以为只是个噩梦,翻了个身,想接着睡,可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嗒、嗒、嗒”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青石板路上走动。林正明皱了皱眉,以为是老鼠,可老鼠的脚步声没这么响。他侧耳听着,脚步声一直没停,“嗒、嗒”地来回走,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坐起来,披了件衣服,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纸的一角往外看。院子里的月光很亮,青石板路被照得发白,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院子里踱步。那人穿着蓝布裙,头发披在肩上,脚上是那双墨绿的绣鞋,正是秀莲。

“秀莲?”林正明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可秀莲像是没听见,依旧机械地来回走,嘴里还哼着支不知名的小调。那调子又软又怨,像是浸在水里的棉线,拉得很长,带着股说不出的凄凉,在安静的夜里飘着,让人头皮发麻。

林正明推开门,走进院子。“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走过去,想拉秀莲的手。可刚碰到她的袖子,秀莲突然停下来,慢慢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脸上,林正明的心脏猛地一缩,秀莲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没有一点神采,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嘴角却向上咧着,像是在笑,可那笑容很僵硬,像是用线拉起来的一样。

“秀莲,你怎么了?”林正明的声音发抖,手僵在半空。

秀莲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过了几秒,她突然转身,踩着绣鞋朝厢房走去。“嗒、嗒”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里,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林正明愣在原地,后背全是冷汗。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想追上去,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挪不动步。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厢房的方向,月光把厢房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只张开嘴的怪兽,等着吞噬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劲来,慢慢朝厢房走。厢房是放布料和针线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有铺子里的活忙不过来时,秀莲才会在里面缝补。厢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在堆在角落里的布料上,泛着惨白的光。

“秀莲?”他摸索着找到煤油灯,划亮火柴,点亮了灯。灯光亮起的瞬间,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煤油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灯油洒了一地,火苗一下子窜起来,又很快熄灭了。

秀莲吊在房梁上。

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根红绳,红绳是铺子里做嫁衣剩下的,很结实。她的身体轻轻晃动,脚尖离地面还有半尺高,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门口的方向,瞳孔里映着月光,像是凝固了一样。而她的脚上,还穿着那双墨绿的绣鞋。

林正明冲过去,踩着地上的灯油,滑倒在地,膝盖磕在木板上,疼得钻心。他爬起来,抱住秀莲的身体,想把她放下来,可手指刚碰到她的皮肤,就发现已经凉透了,像块冰。他的目光落在绣鞋上,突然僵住,鞋头的鸳鸯眼原本是暗红丝线,此刻竟渗出了淡淡的暗红液体,顺着缎面往下流,在鞋尖积成一小滩,像刚凝固的血。那液体很稠,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和人血的味道一模一样。

“秀莲!秀莲!”他大喊着,声音嘶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想把绣鞋脱下来,可绣鞋像是长在了秀莲的脚上,怎么也脱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李婶是第一个到的,她推开门,看见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起来,声音划破了夜空。很快,院子里挤满了人,议论声、惊叫声、叹息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有人去报了警,有人去叫医生,可谁也不敢靠近房梁上的秀莲,只是远远地看着,脸上满是恐惧。

警察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带头的警察姓赵,三十多岁,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勘查了现场,问了林正明半天,林正明断断续续地把买绣鞋、秀莲试鞋、夜里听见脚步声的事说了一遍。赵警官皱着眉,显然不相信这些,他检查了秀莲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双绣鞋,说:“应该是自杀,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林正明想反驳,可他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警察把秀莲的尸体抬走。秀莲的脚上还穿着那双绣鞋,鸳鸯眼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了深褐色,像两块锈斑,嵌在墨绿的缎面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秀莲下葬那天,下着小雨。林正明穿着孝服,站在坟前,看着棺材被埋进土里,心里空落落的。镇上的人都来安慰他,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秀莲穿着绣鞋在院子里踱步的样子,还有那双渗血的鸳鸯眼。

回到铺子里,林正明把绣鞋从秀莲的脚上取下来,锁进了一个旧木箱里,放在阁楼的角落。阁楼很暗,常年不见阳光,堆满了旧布料和废弃的针线,只有一个小天窗,能透进一点光。他想把鞋扔了,可每次拿起木箱,总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动,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不敢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裁缝铺的生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林正明还是每天坐在柜台后缝衣服,只是话少了很多,总是盯着手里的针线发呆,夜里也常常被脚步声惊醒。他不敢再去阁楼,甚至日子一天天过去,裁缝铺的生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林正明还是每天坐在柜台后缝衣服,只是话少了很多,总是盯着手里的针线发呆,夜里也常常被脚步声惊醒。他不敢再去阁楼,甚至连抬头望向阁楼楼梯的勇气都没有,那道通往二楼的木梯,每一级台阶都积着薄灰,却总在深夜里传来“吱呀”的响动,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正一步步从上面走下来,停在他的房门外,呼吸声贴着门板,细得像蛛丝。

这天午后,铺子来了位熟客,是镇西头的张太太。张太太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总爱穿青布旗袍,说话时带着几分慢悠悠的调子。她是林记裁缝铺的老主顾,每年换季都要做两身新衣裳,秀莲还在时,常和她坐在铺子里唠家常。

“正明啊,前儿让你做的青布旗袍好了没?”张太太走进铺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柜台,没看见秀莲的身影,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秀莲呢?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林正明握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指尖的银针“嗒”地掉在布面上。他弯腰捡起针,声音有些沙哑:“秀莲……不在了。”

张太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惋惜的神色:“唉,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她没再往下说,只是叹了口气,“旗袍要是好了,我今儿就取走,后天要去城里走亲戚。”

“好了,我给您拿。”林正明起身,走到里屋的货架前。货架上堆着做好的衣物,都用白纸包着,写着顾客的名字。他找到写着“张太太”的纸包,打开看了看,青布旗袍的针脚很密,领口绣着一圈细小的兰草,是秀莲生前最喜欢的花样,也是她教林正明绣的。看着那熟悉的绣纹,林正明的眼眶突然红了,手指轻轻拂过布料,像是还能摸到秀莲留下的温度。

张太太接过旗袍,在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笑了:“正明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城里的裁缝铺强多了。”她付了钱,又唠了几句家常,才提着旗袍离开。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铺子里的木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儿我路过你这儿,看见架子上放着双墨绿的绣鞋,真好看,是新做的吗?”

林正明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去。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针线,声音含糊:“不是新做的,是……旧物件,没什么好看的。”

张太太没多想,笑着摆了摆手:“也是,旧物件难免有股子潮气,你自己多注意身子。”说完,便提着旗袍走了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把铺子里的暖意也带出去了几分。

林正明坐在柜台后,手指紧紧攥着银针,指节泛白。他想起张太太说的绣鞋,那双鞋明明被他锁在阁楼的木箱里,怎么会出现在铺子里的木架上?难道是他记错了?还是……夜里真的有人把鞋拿了下来?

那天晚上,林正明没敢睡觉。他坐在柜台后,点着煤油灯,手里握着一把剪刀,眼睛死死盯着阁楼的楼梯口。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把楼梯口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敢靠近,只能坐在原地,听着外面的风声和雨声,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后半夜,风停了,雨也住了。铺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燃烧时“噼啪”的轻响。就在林正明快要睡着的时候,阁楼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和秀莲死前那晚的声音一模一样。脚步声从阁楼走到楼梯口,停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回阁楼,像是在来回踱步。林正明的头皮发麻,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捡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直到天快亮时,脚步声才消失。林正明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到楼梯口,抬头往上看,阁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像是一个张开的黑洞,等着吞噬什么。他没敢上去,只是站在楼梯口,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直到太阳升起来,阳光透过天窗照进阁楼,他才敢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可他刚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敲门的是张太太的女儿,小红,她穿着一身孝服,脸上满是泪痕,一见到林正明就哭了起来:“林叔叔,我妈……我妈没了!”

林正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跟着小红跑到张太太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警察也来了。张太太的尸体躺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身上还穿着昨天刚从他铺子里取走的青布旗袍,旗袍的领口和袖口沾着血迹。她的手里攥着一根缝衣针,针尾的线缠着她的喉咙,针尖穿透了喉管,鲜血把青布旗袍染得暗红,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已经凝固了。

赵警官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着,眉头皱得很紧。他看见林正明来了,站起来说:“林老板,你来了。张太太的女儿说,昨天下午从你这儿取了件旗袍,是吗?”

林正明点点头,声音发抖:“是……是我做的。”

“你最后一次见张太太是什么时候?”赵警官问,手里的笔在本子上记着。

“昨天下午,她来取旗袍,聊了几句就走了。”林正明的目光落在张太太的尸体上,突然注意到她的脚上,张太太穿着一双黑布鞋,可在布鞋的表面,竟隐隐约约映着一双淡绿色的鞋影,鞋头的形状,和那双染血的绣花鞋一模一样!

“赵警官,你看……”林正明指着张太太的脚,声音里带着恐惧。

赵警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像是鞋印,又像是……印在布上的影子。”

小红哭着说:“我妈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要给我缝件新衣裳,让我先去睡觉。今天早上我起来,就看见她躺在这儿了……她昨天还跟我说,总觉得脚上沉甸甸的,像是穿着双不合脚的鞋,走路都费劲。”

林正明的心里咯噔一下,张太太说的“不合脚的鞋”,难道就是那双绣花鞋?可张太太根本没见过那双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张太太的尸体,脑子里一片混乱。

张太太的葬礼过后,镇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张太太是被鬼缠上了,也有人说林记裁缝铺不吉利,秀莲刚死,张太太就出事了。渐渐地,越来越少有人去林记裁缝铺做衣服,铺子里变得冷冷清清的,只有林正明一个人坐在柜台后,盯着手里的针线发呆。

他知道,这一切都和那双绣花鞋有关。可他不敢把鞋拿出来,更不敢把鞋扔掉,他总觉得,那双鞋里住着一个东西,正盯着他,等着下一个猎物。他想离开青溪古镇,可又舍不得这里的一切,舍不得秀莲的坟,只能一天天熬着,希望事情能慢慢过去。

可事情并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糟。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铺子里来了位年轻姑娘,叫阿梅。阿梅二十出头,长得很清秀,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她是邻镇的,听说林正明的手艺好,特意来做一双红绣鞋,准备出嫁时穿。

“林老板,我想做双红绣鞋,要绣凤凰的,喜庆。”阿梅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一块红缎子,眼睛里满是期待,“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想穿自己做的绣鞋出嫁。”

林正明看着阿梅,想起了秀莲年轻时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他接过红缎子,摸了摸布料的质地,说:“好,我给你做,保证好看。”

阿梅很高兴,付了定金,又和林正明说了些绣鞋的细节,才蹦蹦跳跳地离开。看着阿梅的背影,林正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愧疚,他知道铺子里不吉利,可他还是收下了阿梅的定金,他需要钱,需要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正明专心致志地做着红绣鞋。他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绣鞋上,不去想那双染血的绣花鞋,不去想秀莲和张太太的死。红缎子很软,金线很亮,他一针一线地绣着凤凰的羽毛,每一针都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可夜里,阁楼的脚步声还是会准时响起。有时候,他还会在铺子里看见一双淡绿色的鞋影,在地上晃来晃去,像是有人穿着那双绣花鞋,在铺子里踱步。他不敢看,只能闭上眼睛,捂着耳朵,等着天亮。

红绣鞋做好的那天,阿梅早早地就来了。她坐在铺子里,高高兴兴地把新绣鞋穿在脚上。鞋很合脚,红缎面上的凤凰绣纹在阳光下泛着光,翅膀上的金线像是在流动一样,好看极了。

“真好看,谢谢林老板!”阿梅站起来,想走两步试试,可刚迈开脚,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脚,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林正明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阿梅的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的新绣鞋里渗出了鲜血,顺着鞋缝往下流,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林正明小心翼翼地把鞋脱下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阿梅的脚趾竟齐根断了,伤口处血肉模糊,骨头碴都露了出来,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而那双新绣鞋里,空空的,没有任何东西,像是阿梅的脚趾是被无形的刀截断的。

“快!快送医院!”林正明大喊着,抱起阿梅就往外跑。邻居们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有人帮忙叫了马车,把阿梅送到了城里的医院。

阿梅虽然保住了命,却永远失去了脚趾。她的家人闹到了裁缝铺,说林正明的鞋有问题,要求他赔偿。林正明百口莫辩,只能把铺子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还给阿梅家写了欠条。可更让他害怕的是,阿梅的母亲告诉他,医生在检查阿梅的脚时,发现她的脚上也有一双淡绿色的鞋影,和张太太脚上的一模一样。

接连出了两桩事,镇上的人彻底不敢再去林记裁缝铺了。有人说林正明是个灾星,谁靠近他谁就会倒霉;还有人说,是秀莲的鬼魂在作祟,想拉更多的人陪葬。甚至有人提议,把林正明赶出青溪古镇,永远不许他回来。

林正明把自己关在铺子里,不敢出门。他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那双红绣鞋,鞋面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了深褐色,像是一块丑陋的疤。他想起阿梅的惨叫,想起张太太的尸体,想起秀莲穿着绣花鞋在院子里踱步的样子,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那双绣花鞋缠上了,不管他躲到哪里,都逃不掉。

没过多久,第三桩事发生了。

镇上的李婶是个寡妇,带着儿子小宝过日子。小宝今年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可爱。李婶的日子过得紧,舍不得给小宝买新鞋,就从林正明这儿买了块蓝布,想自己给小宝做双布鞋。

那天下午,李婶在院里洗衣服,小宝穿着新做好的布鞋在门口玩。他拿着一个小皮球,在门口的青石板路上拍着,笑声传得很远。李婶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着小宝,脸上满是笑意,这双布鞋是她熬夜做的,针脚虽然不如林正明的细,却很结实,小宝穿上肯定很舒服。

可洗着洗着,李婶突然发现,门口的笑声不见了。她抬起头,看见门口空荡荡的,小宝和他的小皮球都不见了。

“小宝!小宝!”李婶慌了,赶紧放下手里的衣服,跑出院子,在镇上到处找。邻居们听见她的喊声,也都出来帮忙,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小宝的踪影。

直到傍晚,有人在青溪河边的芦苇丛里发现了小宝。他的身体泡在水里,已经没有了呼吸,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脚上还穿着那双新布鞋,鞋底沾着几根墨绿色的丝线,像是从什么绣品上掉下来的,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

李婶赶到河边时,看见小宝的尸体,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邻居们把她叫醒,她抱着小宝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在河边回荡,让人听了心里发酸。

警察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赵警官蹲在小宝的尸体旁,仔细检查着,发现小宝的脚上也有一双淡绿色的鞋影,和张太太、阿梅脚上的一模一样。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这三起案子太诡异了,死者的脚上都有相同的鞋影,而且都和林记裁缝铺有关,这绝不是巧合。

赵警官找到林正明,把他带到了警局。他坐在林正明对面,手里拿着笔,语气严肃:“林老板,张太太、阿梅、小宝,这三个人都和你有关。张太太从你这儿买了旗袍,阿梅从你这儿做了绣鞋,李婶从你这儿买了布料。现在他们都出事了,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正明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他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抬起头,看着赵警官,声音沙哑地把买绣花鞋、秀莲死亡、阁楼脚步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赵警官听了,脸色变得很凝重。他虽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林正明说的话条理清晰,不像是在撒谎。而且,三起案子的死者脚上都有相同的鞋影,这确实无法用科学解释。

“你说的那双绣花鞋,现在在哪里?”赵警官问。

“在阁楼的木箱里。”林正明说,“我把它锁起来了,不敢碰。”

赵警官站起身,说:“走,带我去看看。”

林正明带着赵警官回到裁缝铺,走到阁楼的楼梯口。阁楼的门还是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赵警官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开关,光柱照亮了阁楼里的景象,里面堆满了旧布料和废弃的针线,在角落里,放着一个旧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就是那个木箱。”林正明指着木箱,声音发抖。

赵警官走过去,蹲在木箱前,仔细看了看。木箱上的锁已经生锈了,锁孔里塞着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把锁撬开,打开了木箱。

木箱里铺着一层暗红花布,那双墨绿的绣花鞋静静地卧在中央。鞋身的缎面还是那么光滑,鞋头的鸳鸯绣纹还是那么精致,只是鸳鸯眼上的暗红血迹比以前更浓了,像是刚滴上去的一样,在手电筒的光柱下,泛着诡异的光。

赵警官伸出手,想把鞋拿出来,可刚碰到缎面,就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赶紧缩回手,皱着眉说:“这鞋……确实有点不对劲。”

就在这时,阁楼里突然传来“嗒、嗒”的脚步声。脚步声从阁楼的角落里传来,慢慢朝他们靠近。林正明吓得脸色煞白,躲在赵警官身后,指着角落里的阴影,声音发抖:“是……是那个声音!”

赵警官拿着手电筒,朝角落里照去。光柱照亮了角落里的旧布料,却什么也没有。可脚步声还在继续,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布料上走动,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谁在那里?出来!”赵警官大喊着,手里的手电筒不停地晃动,照亮了阁楼里的每一个角落。可阁楼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

脚步声突然停了。阁楼里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这时,赵警官突然发现,林正明的脚上,竟也出现了一双淡绿色的鞋影!

“林老板,你的脚!”赵警官指着林正明的脚,声音里带着惊讶。

林正明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上真的有一双淡绿色的鞋影,鞋头的形状和那双绣花鞋一模一样。他吓得魂飞魄散,想把鞋影甩掉,可鞋影像是长在了他的脚上,怎么也甩不掉。

“是……是它!它缠上我了!”林正明大喊着,转身就想跑。可他刚跑了两步,就觉得脚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脚踝上缠着几根墨绿色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着那双放在木箱里的绣花鞋。

丝线越缠越紧,林正明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像是被刀割一样。他想挣脱,可丝线却像有生命一样,顺着他丝线越缠越紧,林正明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像是被刀割一样。他想挣脱,可丝线却像有生命一样,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缠绕住他的小腿、膝盖,甚至顺着衣襟钻进衣服里,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丝线在皮肤下游走,像是无数条细小的蛇,在啃咬他的血肉,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冷汗直流。

“赵警官!救我!”林正明撕心裂肺地大喊,声音里满是绝望。他转头看向赵警官,却发现赵警官正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手里的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照亮了木箱里的绣花鞋,那双鞋不知何时竟从木箱里滑了出来,静静地立在地上,鞋头对着林正明的方向,鸳鸯眼上的暗红血迹正缓缓渗出,顺着缎面往下流,滴在地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

赵警官想上前帮忙,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怎么也挪不动步。他看着那些墨绿色的丝线,只觉得头皮发麻,那些丝线分明是从绣花鞋的鞋底抽出来的,原本绣在鞋底的“囍”字,此刻已经变得残缺不全,露出里面泛着霉味的棉线。而丝线缠绕在林正明身上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鲜血,顺着丝线往下流,染红了地上的灰尘,形成一道道暗红的痕迹,像是一张诡异的网。

“嗒、嗒、嗒”,阁楼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不再是模糊的,而是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像是有人穿着那双绣花鞋,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赵警官猛地抬头,看见阁楼的阴影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穿着蓝布裙的身影。那身影很高,头发披在肩上,遮住了脸,脚上正是那双墨绿的绣花鞋,鞋尖的血迹还在往下滴,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带着血的鞋印。

“你是谁?”赵警官强忍着恐惧,从腰间拔出配枪,对准那个身影。可他的手却在不停发抖,枪身晃来晃去,根本瞄准不了。

那个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抬起头。长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是张婉清的脸。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嘴角向上咧着,像是在笑,可那笑容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根红绳,红绳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的血迹,和秀莲脖子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林正明看着那张脸,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起了王老汉说的话,想起了张家小姐殉情的故事,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双绣花鞋里,真的住着张婉清的鬼魂!

“是你……是你害死了秀莲,害死了张太太,害死了阿梅和小宝!”林正明的声音嘶哑,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

张婉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向林正明。她的手指很细,皮肤惨白,指甲缝里还沾着些墨绿色的丝线。随着她的动作,缠绕在林正明身上的丝线突然收紧,林正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丝线拉得向后仰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墙上,像是一朵绽开的红梅。

赵警官再也忍不住了,他闭着眼睛,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在阁楼里回荡,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可当他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张婉清的身影不见了,只有那双绣花鞋还立在地上,鞋头的血迹变得更浓了,像是刚吸了血一样。

“她……她不见了!”赵警官的声音发抖,他拿着枪,不停地在阁楼里转圈,可阁楼里空荡荡的,除了他和林正明,再也没有其他人。

林正明躺在地上,气息微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缠绕在身上的丝线还在收紧,像是要把他的骨头勒断。他看着那双绣花鞋,突然想起了秀莲穿着鞋在院子里踱步的样子,想起了张太太临死前攥着针线的手,想起了阿梅断趾时的惨叫,想起了小宝泡在水里的尸体。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些人,如果当初他没有买下那双绣花鞋,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对不起……对不起……”林正明满脸泪痕,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三个字,仿佛这是他唯一能说出口的话语。他的双眼紧盯着那双绣花鞋,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他的手颤抖着,试图伸向那双绣花鞋,想要将它毁掉,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心中的愧疚和悔恨。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的手臂都被丝线紧紧缠住,根本无法动弹。

就在林正明感到无助的时候,阁楼里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从木箱处喷涌而出,迅速蔓延开来。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火星,如同恶魔一般,无情地落在了堆放在木箱旁的旧布料上,瞬间引发了一场可怕的火灾。

火势越来越猛,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阁楼里的一切。旧布料在火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星四溅;木头在火中噼啪作响,逐渐被烧成焦炭;丝线在火中迅速融化,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三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浓烟,呛得林正明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被浓烟包围着,咳嗽声不断,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着火了!快跑!”赵警官满脸惊恐地大喊着,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要冲破这熊熊烈火。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林正明。

然而,当他的手刚刚触及林正明的身体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来。他突然发现,林正明的身上缠绕着许多丝线,这些丝线就像有生命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的手腕。

赵警官试图挣脱这些丝线,但它们却像是有粘性一般,牢牢地粘在他的皮肤上,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其甩掉。

“别管我……你快走!”林正明的声音在火焰的咆哮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充满了焦急和决绝。他用力推开赵警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火是她放的,她要把我们都烧死在这里!”林正明的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和愤怒,“你快走,把这里的事告诉别人,别让更多的人受害!”

赵警官看着林正明,心中一阵纠结。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离开,林正明恐怕就会葬身火海;但如果不离开,他们两个人都可能无法逃脱这场灾难。

赵警官看着林正明,心里满是愧疚。他知道自己救不了林正明,只能咬着牙,转身朝楼梯口跑去。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楼梯口,木梯被烧得噼啪作响,随时都有塌掉的可能。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见林正明被火焰包围着,身体渐渐被烧成了一个黑影,而那双绣花鞋,却在火焰中静静地立着,缎面没有被烧坏,金线依旧泛着光,鸳鸯眼上的血迹,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活了一样,不停地跳动着。

赵警官像一阵风一样冲出裁缝铺,他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当他跑到门口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定睛一看,只见大火已经如恶魔一般吞噬了整个一楼。裁缝铺里的布料、针线、桌椅等物品都被熊熊烈火点燃,火势凶猛异常,火焰从门窗里喷涌而出,将青溪古镇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镇上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惊醒,纷纷从家中跑出,手里拿着水桶、水盆,急匆匆地赶来救火。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火势,这些水桶和水盆显得微不足道,根本无法扑灭这肆虐的火焰。

里面还有人吗?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着,声音中透露出焦急和担忧。有人试图冲进铺子里救人,但被赵警官死死拦住。

别进去!里面有……有不干净的东西!赵警官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人们对赵警官的话感到十分诧异,他们看着赵警官,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大火吓傻了,才会说出这样荒诞不经的话。

赵警官见大家都不相信他,心中更加焦急。他连忙将自己在阁楼上所见到的恐怖场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可人们听后,只是面面相觑,并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熄灭。林记裁缝铺变成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上还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镇上的人在废墟里找了半天,没找到林正明的尸体,只找到了一个烧变形的木箱,还有那双墨绿的绣花鞋。

那双绣花鞋静静地躺在废墟中央,缎面没有被烧坏,金线依旧泛着光,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火一样。鞋头的鸳鸯眼上,暗红的血迹比以前更浓了,顺着缎面往下流,滴在废墟的灰烬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血印。有人想把鞋拿起来,可刚碰到缎面,就觉得手指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赶紧把鞋扔了回去。

“这鞋邪性得很,不能碰!”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声音中透露出无法抑制的恐惧。随着这声喊叫,人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纷纷向后退缩,远离那神秘的绣花鞋。

然而,镇上的人们并没有轻易放弃对这片废墟的清理。尽管心中充满了恐惧,但他们仍然决定要将这片废墟清理干净,恢复古镇的原貌。

可是,每当有人试图去触碰那双绣花鞋时,奇怪的事情就会接连发生。有人不小心崴了脚,有人的手被锋利的废墟碎片划伤,还有人声称在夜里看到了一个穿着蓝布裙的身影在废墟上踱步。那身影的脚上,赫然穿着那双墨绿的绣花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嗒、嗒”的声响,仿佛是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一串诡异的脚印。

这些诡异的事件让人们对那片废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里。青溪古镇也因为这个传说而变得越来越冷清,许多居民都选择搬离这个曾经充满生机的地方。

如今,只剩下一些老人还坚守在古镇里。他们常常会在夜晚聚在一起,谈论着那片废墟和那双绣花鞋的故事。老人们说,每到月圆之夜,当月光洒在废墟上时,就能看到那双染血的绣花鞋在废墟上缓缓走动。鞋头上的鸳鸯眼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仿佛在寻找着下一个穿上它的人。

而那些曾经穿过林记裁缝铺衣物的人,不管搬到哪里,脚上都会或多或少留下一双淡绿色的鞋影。有人试图用肥皂洗,用刷子刷,可鞋影就像是长在皮肤上一样,怎么也弄不掉。他们知道,这是张婉清的诅咒,是那双绣花鞋的诅咒,这个诅咒会跟着他们一辈子,直到他们死去的那一天。

再后来,青溪古镇遭遇了一场罕见的洪水。这场洪水来势汹汹,如猛兽般席卷而来,瞬间将整个古镇淹没。古镇的房屋、街道、桥梁都在洪水中摇摇欲坠,最终不堪重负,纷纷倒塌。废墟和那曾经美丽的绣花鞋,也一同被掩埋在了水下,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然而,关于这双绣花鞋的传说却并未就此终结。有人说,在洪水退去后,青溪河里竟然出现了一双墨绿的绣花鞋,它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缓缓移动。那鞋头的鸳鸯眼,原本应该是鲜艳的红色,此刻却渗出了暗红的血迹,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哀怨的故事。这诡异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而那被染红的河水,更是给这个传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还有人说,在寂静的夜晚,当月光洒在青溪河边时,会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嗒、嗒”声。这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就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河边缓缓踱步。人们猜测,那可能是一个女子,她在等待着自己的爱人,一等就是一辈子。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让人不禁想起那被洪水淹没的古镇,以及那深埋在水下的绣花鞋。

而那双染血的绣花鞋,就如同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深深地隐藏在青溪古镇的历史长河中。它见证了古镇的兴衰荣辱,也承载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或许,只有当时间的洪流再次冲刷过这片土地,当另一个有缘人来到这里,它才会揭开那神秘的面纱,将背后的故事一一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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