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这一路，苏芷的步子迈得稳，心里头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直跳。
墨言跟在她身后半步，沉默得像道影子，但那目光时不时扫过周围宫墙暗角，锐利得能刮下一层皮来。
引路的太监把他们送到宫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慢走”，就转身回去了。
那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吱呀”合上，隔绝了里头那股子压抑沉闷的空气，苏芷才觉得胸口那口气稍微顺了点。
马车轱辘轱辘往回走，车厢里还是没人说话。
直到离皇城远了，街面上的喧闹声透进来，墨言才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
“如何？”
苏芷靠在车壁上，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把宫里见太后的情形，拣紧要的说了。
说到那诡异的熟悉感，茉莉花茶盏，还有太后脉象底下藏着的幽冥死气时，墨言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死气？”他声音沉了下去。
“她与幽冥有牵扯？”
“说不准，”苏芷摇头，心里也乱。
“可能是被害，也可能是同谋。而且，她似乎能察觉到我的灵力。”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意味着他们在这深宫里，几乎是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活动，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还有，”
苏芷想起那个多宝架上的残破罗盘，和偏殿外惊鸿一瞥的道人。
“宫里还有个生脸的道人，气息让人很不舒服。我怀疑他跟师叔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墨言眼神一凛。
“看清模样了？”
“侧脸，没看清正脸，但感觉很不好。”
苏芷描述了一下那道人的大致轮廓和那股子阴冷气息。
墨言沉吟片刻。
“宫里水深，此事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拿到流云仙针。”
苏芷也是这个意思。
只有拿到针，治好玉衡子师叔，才能知道更多关于仙医法器、关于当年真相的事情。
那个罗盘到底是什么，跟法器有没有关系，现在都还是迷雾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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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竹意苑，天已经擦黑。
裴九霄第一个冲上来，围着苏芷转了两圈，上看下看，好像她少了块肉似的。
“没事吧？那老妖婆没为难你吧？宫里怎么样？是不是特吓人？”
苏芷被他问得头晕，只好简略说了句“一切顺利，太后只是寻常问诊”。
冷月抱着臂靠在廊柱上，眼眸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等更详细的信息。
欧阳雪则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声问。
“苏芷姐，宫里气息是不是很乱？”
苏芷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又对冷月点了点头，示意晚点细说。
她先去看了萧景琰。
他还是昏睡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苏芷替他掖了掖被角，手指无意间碰到他枕边那半块双鲤同心佩，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微涩。
母亲留下的路，她必须走下去。
接着又去看了玉衡子。
师叔依旧沉睡，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黑气，那是幽冥侵蚀的痕迹。
苏芷握了握他枯瘦的手，低声道。
“师叔，再等等，很快就能让你醒过来。”
晚饭谁都没什么心思吃，草草扒拉了几口就散了。
夜深人静，竹意苑里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苏芷和墨言换上了夜行衣，准备行动。
冷月负责在外围策应，留意府邸周围的动静。
裴九霄被强行留在院里守着萧景琰和玉衡子，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违逆苏芷的意思，只好一遍遍检查院墙有没有漏洞。
“慈宁宫西侧，靠近宫墙那片小花园，母亲手札里提过的茉莉花树应该就在那儿。”
苏芷摊开裴九霄弄来的那张粗糙绢图，指着上面一个模糊的标记。
“欧阳雪说那边气息混乱，我们得加倍小心。”
墨言点头，检查了一下随身短刃和几样小巧的工具。
“跟着我，尽量避开巡逻守卫。若被发现，按计划撤。”
子时三刻，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朝着皇城方向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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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比白天看着更高，更森严。
但对于墨言这种级别的守陵人来说，找到死角翻越并非难事。
他先上去，垂下绳索，苏芷借力，动作轻盈地跟上。
两人落在宫墙内侧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慈宁宫占地颇广，白日里走过的路在夜里变得陌生而曲折。
墨言显然对宫廷布局极熟，带着苏芷在亭台楼阁、假山树木的阴影间穿梭，巧妙地避开了几队提着灯笼巡逻的侍卫。
越靠近西侧，空气中那股子混乱、阴冷的气息就越明显。
欧阳雪的感知没错，这里的确不对劲，连虫鸣声都稀稀拉拉的，透着死寂。
终于，在一片略显荒僻的小花园角落，他们看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茉莉花树。
夜色里，白色的花朵零星开着，散发着幽幽的冷香。
就是这里了！
苏芷心头一喜，正要上前，却被墨言一把拉住手腕。
“等等。”
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有阵法。”
苏芷凝神细看，果然发现树下周围的泥土、石块摆放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规律，隐隐构成一个禁锢和预警的阵法。
若非墨言提醒，她贸然过去，恐怕立刻就会触发警报。
“能破吗？”苏芷低声问。
墨言仔细观察了片刻，眉头微皱。
“有点麻烦，是古阵，强行破除会惊动布阵之人。需要找到生门…”
他指尖在空中虚划了几下，似乎在计算方位。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后，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穿着深色道袍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慢悠悠地走到了茉莉花树附近。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苏芷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正是白天在慈宁宫偏殿外瞥见的那个道人！
他似乎在检查阵法，绕着树走了半圈，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沙哑难辨。
苏芷和墨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道人果然守着这里！
那道人检查了一番，似乎没发现异常，又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走了，身影消失在花园另一头的月洞门外。
等他走远，墨言才低声道。
“阵法被他触动过，暂时处于半休眠状态，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去引开可能残留的警戒，你抓紧时间挖。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拿到东西立刻撤，不要停留！”
苏芷重重点头。
墨言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掠向另一个方向，故意制造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果然，茉莉花树周围残留的阵法光华微微闪烁了一下，注意力似乎被吸引了过去。
就是现在！
苏芷不再犹豫，快步冲到树下，根据母亲手札中隐晦的提示，在树根东南侧三尺左右的地方，用手开始挖掘。
泥土湿润，带着茉莉花根系的清苦气味。
她挖得很急，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心跳得像擂鼓。
时间紧迫，谁也不知道那道人会不会突然折返，或者墨言能引开注意力多久。
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尺许长的扁平方正木盒，埋得并不深，木质已经有些腐朽，但上面刻画的云纹依旧清晰。
流云仙针！
找到了！
苏芷心头狂喜，正要将木盒取出。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星月璎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一股灼热感烫得她胸口一痛。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股冰冷、黏腻、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毒蛇般，骤然从身后锁定了她！
不是墨言的气息！
苏芷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只见月光下，假山石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正是去而复返的那个道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古井，正死死地盯着她，以及她手中刚刚挖出的木盒。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果然等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在寂静的花园里格外清晰。
“把东西，还有你身上的那块玉，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