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风卷着硫磺和血腥味的呜咽。
那暗红色的天幕淡了些，可压在心头的石头却没轻多少。
裴九霄一屁股瘫坐在碎石堆上，扯开衣襟，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娘的，这就完了？那老小子跑之前说的什么鬼话？钥匙？确认？老子怎么听着浑身不得劲？”
没人接他的话茬。
萧景琰由影七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带来的护卫十不存一，这位向来沉稳的皇子殿下，此刻眉宇间也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冷月默默擦拭着双刃上的血污，肩头的伤只是草草捆扎，银瞳扫过空荡荡的祭坛中心，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雪挨着墨言，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她怯生生地拉了拉墨言的衣袖，声音细弱。
“墨言大哥，我好像感觉到一点东西，是玉衡子师叔消失的地方，有一点点很淡很奇怪的‘线’断断续续的，指向…指向山脉更深的地方…”
墨言闻言，强撑着疲惫，走到“玉衡子”消失的地方蹲下。
守陵人的力量细细感知，眉头越皱越紧。
“残留的幽冥气息很淡，但空间波动的痕迹还在，这不是普通的遁术，更像是一种借助星晷碎片力量发动的、预设好的坐标传送。”
他抬头看向苏芷手中的那块布满裂痕的碎片。
“他最后的目标，恐怕根本不是与我们死斗，而是确认某种东西，然后借助这场混乱，完成传送。”
苏芷摩挲着手中冰凉且灵力近乎枯竭的星晷碎片，那声“钥匙已确认，归来即是终结”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盘旋。
钥匙是指她吗？
因为她动用了星骸指骨的力量，所以被“确认”了？
终结…又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不安压下去，转向墨言。
“能追踪到传送的去向吗？”
墨言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痕迹太模糊，而且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干扰了。除非找到另一个与之共鸣的星晷碎片，或者他主动再次出现。”
“那就是没戏了？”
裴九霄丧气地捶了下地面。
“未必。”
一直沉默的冷月忽然开口，她走到祭坛边缘，用刀尖挑起一小块不起眼的、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碎片，那不是星晷碎片，更像是某种器物崩解后的残留。
“赤焰军和魔教撤退得太干脆了，像是早有预案。他们在这里经营日久，不可能没有其他据点或后手。”
萧景琰也缓过气来，沉声道。
“冷月姑娘说得不错。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我们伤亡惨重，需要休整。而且…”他看了一眼苏芷。
“苏姑娘方才展现的力量，恐怕已经引起多方注意，此地不宜久留。”
这话提醒了众人。
方才苏芷身上那混沌光芒的力量层次，明显超出了寻常认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芷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感觉到一阵阵虚脱感袭来，强行融合三种力量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她将那块残破的星晷碎片小心收起，这或许是后续重要的线索。
“先离开再说。”墨言做出了决定。
“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沉重，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死亡与谜团的天坑。
他们沿着来时记得的一条相对隐蔽的小路，向着山脉外围跋涉。
路上，气氛沉闷。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欧阳雪时不时地就会望向山脉深处，嘴里喃喃着那些“断断续续的线”。
裴九霄则一边呲牙咧嘴地处理伤口，一边低声咒骂着赤焰军和那个逃跑的“玉衡子”。
冷月依旧沉默，但眼神偶尔会落在苏芷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墨言走在苏芷身侧，低声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那股力量…”
苏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倦意。
“很庞大，很古老。但掌控起来非常困难，就像小孩子挥舞大锤。而且，消耗很大。”
她没说出口的是，当那青鸟残影融入光芒时，她似乎接收到了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关于星辰的陨落，关于一片无尽的荒芜，还有一声充满不甘与眷恋的叹息。
这些信息太过庞杂零碎，她根本无从梳理。
萧景琰偶尔会与苏芷交谈几句，关切她的伤势，言语间依旧温和，但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些。
苏芷能感觉到，这位七殿下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欣赏，更多了几分审视与忌惮？
经过小半日的跋涉，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半塌的山洞。
洞口被藤蔓遮掩，还算隐蔽。
升起篝火，简单处理了伤势，吃了点干粮，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气氛才稍稍活络了一些。
“接下来怎么办？”
裴九霄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含糊不清地问。
“回镇上？还是继续在这鬼山里转悠？”
“不能回镇上。”
墨言立刻否定。
“我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暴露，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那去哪儿？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山里当野人吧？”
萧景琰沉吟片刻，开口道。
“我在北面百里外的落霞镇有一处隐秘的产业，可以去那里暂时落脚，联络人手，打探消息。”
这个提议还算稳妥，众人都没有异议。
“在那之前，”
苏芷忽然开口，她从怀中取出那块残破的星晷碎片，放在火光下。
“我们是不是该想想，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钥匙已确认，归来即是终结’…还有，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确认我？”
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钥匙，确认，终结。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祥的预兆。
“或许…”
一直安静听着众人讨论的欧阳雪，怯怯地举起手。
“或许他不是在确认‘你’，而是在确认‘它’？”
她指着苏芷的眉心，那里是识海所在，也是星骸指骨隐匿的地方。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亮了墨言眼中的迷雾！
“守陵人的古老记载中，星骸并非死物，它们承载着陨落星辰的残破意志和庞大的本源力量…”
墨言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某些极其强大的幽冥存在，一直觊觎着这份力量，试图将其污染、吞噬，化为己用。难道，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打开通道，而是寻找并确认能够承载、或者说，能够‘激活’特定星骸的‘钥匙’——也就是身负素心血脉，并能引动星月之力的你？！”
“然后呢？”裴九霄听得头皮发麻。
“确认了之后呢？‘归来即是终结’又他妈是什么意思？难道苏芷去了某个地方，就能引来终结？”
没人能回答。
山洞外，夜风呼啸，吹得藤蔓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窃窃私语在黑暗中蔓延。
苏芷握紧了手中的星晷碎片，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看着跳跃的篝火，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她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清清楚楚。
从药王谷被追杀，到获得《太素医经》，再到血脉觉醒，得到星月璎，甚至炼化这截星骸指骨…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早已安排好的宿命？
那所谓的“归来”与“终结”，指的又是什么地方？
什么事件？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将所有人都裹挟其中，推向一个未知的、仿佛注定的结局。
而此刻，在遥远未知的黑暗深处，一双刚刚闭合不久的、漠然的幽冥之眼，似乎再次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无声地注视着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