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鸦”。
这名字从墨言嘴里吐出来，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冷意，还有点儿别的什么，像是旧伤疤被突然揭开，滋啦啦地疼。
那少年——离鸦，脸上的痞笑僵了一下，随即扯得更开了，透着点无所谓的混不吝。
“哟，难怪师兄还记得我这不成器的师弟。”
他晃悠过来，眼神在墨言抱着苏芷的手上溜了一圈。
“看来这几年，你口味变了不少嘛，喜欢这种……拼命的？”
这话刺耳得很。
裴九霄哪怕疼得龇牙咧嘴，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小子，嘴里放干净点！”
离鸦压根没理他，注意力又回到墨言身上，歪着头：
“怎么？不欢迎？刚才要不是我，你们这会儿估计都凉透了。”
他指了指鬼面统领消失的方向。
“那老小子肯定回去搬救兵了，这地儿不能待了，跟我走吧。”
“跟你走？”
墨言声音里的戒备丝毫未减。
“去哪？”
“找个能喘口气的地儿呗。”离鸦摊摊手。
“你们这一身伤，加上个昏迷不醒的，还能跑多远？我知道个地方，暂时安全。”
他说着，也不等墨言同意，转身就往林子另一个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补充道：
“放心，我要真想对你们不利，刚才看着你们被紫薇垣的弄死就行了，费那劲儿干嘛？”
这话在理。
墨言看着离鸦那吊儿郎当却透着股笃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气息微弱、脸色惨白的苏芷，咬了咬牙。
他没得选。
“跟上。”
他对裴九霄和欧阳雪低声道，自己打横抱起苏芷，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牵动内伤，但他愣是没吭声。
离鸦对这片林子熟得跟自己家后院似的，带着他们在根本算不上路的灌木和乱石间穿行，七拐八绕。
偶尔还会停下来，耳朵动了动，像是在分辨风声里有没有别的动静。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壁前，离鸦扒开一堆茂密的藤蔓，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就这儿了。”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别有洞天。
是个不大的天然石洞，干燥，通风，角落里甚至铺着些干草。
还有个石头垒的简易灶台，看着像是有人偶尔会来落脚的样子。
墨言小心翼翼地把苏芷放在干草上，立刻检查她的情况。
脉象紊乱微弱，体内气血亏空得厉害，经脉也有多处受损，完全是透支过度、濒临崩溃的状态。
他尝试渡了一丝真气过去，却如同石沉大海，还被一股残留的、带着星辰灼热气息的力量隐隐排斥。
“别费劲了。”
离鸦靠在洞口附近，嘴里叼着根草茎。
“她那是强行催动超越自身界限的力量，遭到反噬。星辉那玩意儿，是那么好碰的？没当场炸开算她命大。”
墨言猛地抬头看他：“你知道星辉？”
“不然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离鸦嗤笑一声。
“这玩意儿现世的动静可不小，稍微有点门路的都能感应到。只不过我离得近，来得快了点。”
他目光落在苏芷身上，带着点探究。
“这女人什么来头？能让星辉认主，还能爆发出那种力量……”
“与你无关。”墨言打断他，语气生硬。
离鸦也不在意，耸耸肩，走到另一边，踢了踢裴九霄没受伤的那条腿：
“喂，大个子，死不了吧？”
裴九霄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暂时还咽不了气！”
离鸦蹲下来，看了看他腿上包扎的地方，渗出的血都发黑了。
“啧，伤口沾了星陨泽的瘴气，还有点别的脏东西。”
他伸手从自己那破破烂烂的灰衣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个脏兮兮的小布袋，从里面捏出点黑乎乎的、像是草药碾碎的粉末，不由分说就撒在了裴九霄的伤口上。
“嘶——你轻点！”裴九霄疼得直抽气。
“忍着点，好东西呢，清瘴解毒的。”
离鸦手法粗糙地重新给他捆了捆绷带。
“算你运气好，碰上我。”
欧阳雪一直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看着离鸦，又看看昏迷的苏芷，小声问墨言：
“苏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墨言没回答，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他看着苏芷毫无血色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
常规方法看来是没用了，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
离鸦处理好裴九霄，又溜达回墨言身边，抱着胳膊看他：
“喂，我说师兄，别摆着张死人脸了。你这相好的，倒也不是没救。”
墨言猛地看向他：“你有办法？”
“我可没说我有办法。”离鸦撇清关系。
“但我大概知道，谁可能有办法。”
“谁？”
离鸦指了指洞外，星陨泽的方向，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些，露出点难得的正经：
“这附近，除了我们‘守墓人’，就只剩下那群神神叨叨的‘守陵人’了。他们跟这些上古遗留的东西打交道最多，说不定有法子疏导或者稳定她体内暴走的星辉之力。”
守陵人？青萝？
墨言眼神一动，但随即又冷了下来。
青萝已经离开，而且守陵人行踪诡秘，去哪找？
“别指望刚才引你们出来的那个。”
离鸦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笑道。
“她们那一支，规矩大得很，任务完成绝不会多管闲事。我说的是另一个……一个脾气更怪，但或许对‘星辉’更感兴趣的老头儿。”
他顿了顿，看着墨言，眼神里带着点试探：
“怎么样？敢不敢赌一把？我知道那老头儿大概在哪个区域晃荡。”
墨言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苏芷，又看了看重伤的裴九霄和几乎帮不上忙的欧阳雪。
去找一个脾气古怪、目的不明的守陵人，无疑是冒险。
但留在这里，苏芷必死无疑。
“带路。”他没有丝毫犹豫。
离鸦似乎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做决定，挑了挑眉：
“现在？你确定？外面可不太平。”
“就是不太平，才要尽快。”墨言沉声道。
留在这里，就是等紫薇垣的援兵来瓮中捉鳖。
“行吧。”离鸦也无所谓。
“那你这相好的……”
“我背着她。”墨言打断他。
他不可能把苏芷单独留下。
离鸦看了看墨言苍白的脸色和他自己那身还没好利索的内伤，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裴九霄身边，伸出手：
“大个子，还能动不？我扶你一把。”
裴九霄看着他那瘦了吧唧的身板，有点怀疑：
“你行不行啊？”
“少废话，不想腿废了就赶紧的！”
几人稍作休整，主要是墨言强行压下伤势，便再次离开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离鸦打头，墨言背着苏芷紧随其后，裴九霄在离鸦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着，欧阳雪战战兢兢地断后。
离鸦带着他们走的，依旧是些崎岖难行的偏僻小路，甚至比来时更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子里光线变得昏暗，各种夜行动物的声音开始响起，更添了几分阴森。
墨言全部心神都放在背上的苏芷和前方的路上，没注意到离鸦偶尔回头看他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弥漫着淡淡雾气的沼泽边缘时，离鸦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耳朵警惕地动了动。
“不对劲……”
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浓重的雾气。
“太安静了。”
刚才还有的虫鸣蛙叫，此刻完全消失了。
雾气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地、无声地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墨言也感觉到了，一股阴冷黏腻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离鸦缓缓从后腰抽出了他那两枚黑色的梭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跟’上了。不是紫薇垣的人。”
浓雾深处，隐约传来了细微的、像是很多节肢动物爬行的窸窣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