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山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天擦黑的时候,总算瞧见了远处山坳里零星的灯火。
那镇子比苏芷想象中还小,就沿着一条浑浊的河沟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房子多是土坯垒的,歪歪扭扭。
“就这儿了,清水镇。”
裴九霄指着那一片灯火,松了口气,可眉头还皱着。
“这地方鱼龙混杂,多是些逃荒的、走货的,官府的手都懒得伸这么远。咱俩这模样进去,太扎眼了。”
他们现在这德行,确实没法看。
衣服破得跟乞丐似的,浑身又是泥又是血,苏芷头发乱得像草窝,裴九霄脸上那道疤看着更吓人了。
“那咋办?”
苏芷又累又饿,看着近在眼前的镇子,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躺下。
裴九霄四下瞅了瞅,拉着她绕到镇子外围一个废弃的河神庙后头。
“在这儿等着。”
他吩咐一句,自己猫着腰溜进了镇子。
苏芷缩在破庙残破的门板后面,夜风吹得她直哆嗦,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忍不住摸了摸怀里那几根救命的木针和温热的玉佩,心里才踏实点。
也不知道裴九霄靠不靠谱……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苏芷快要冻僵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无声地溜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个包袱。
“喏,换上。”
裴九霄把包袱塞给她,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套粗布衣服。
包袱里是两套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裙,虽然料子粗糙,但好歹干净,还有顶遮脸的帷帽。
“你哪儿弄来的?”苏芷惊讶。
“偷……不是,借的。”裴九霄含糊道,麻利地开始脱自己那身破烂外袍。
“赶紧换,别磨蹭,我去那边守着。”
苏芷脸一红,抱着衣服躲到神像后面,手忙脚乱地换上。
衣服有点大,但很暖和。
等她出来,裴九霄也换好了,一身灰色的短打,像个寻常的赶脚伙计,就是脸上那道疤还是显眼。
他不知从哪儿又弄来点草药嚼碎了,混着泥胡乱抹在脸上伤口周围,看起来更邋遢了,反倒不那么引人注意。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这落魄样,都忍不住想笑,又赶紧憋住。
“走,找个地方落脚。”
裴九霄压低帽檐,带着苏芷混进了镇子。
清水镇就一条主街,坑坑洼洼,两边开着几家客栈、饭铺和杂货店,灯光昏黄,人声嘈杂。
空气里混杂着饭菜味、汗味和牲畜的臭味。
裴九霄没挑那些看起来稍微像样点的客栈,而是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找了个门脸破旧、连招牌都歪了的“悦来客栈”。
柜台后面是个打着哈欠、眼皮都懒得抬的老头。
裴九霄摸出几个铜钱拍在桌上,哑着嗓子说要一间僻静点的、带里外间的房。
老头数了数钱,也没多问,扔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指了指楼上最里头那间。
房间又小又破,一股霉味,床板硬得像石头,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关上门,两人都长长出了口气,瘫坐在冰冷的板凳上。
“我快饿死了……”苏芷有气无力地说。
裴九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个还带着点温气的杂粮馒头。
“先将就一下,明天再想办法弄点好的。”
苏芷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起一个就啃。
馒头有点硬,但此刻吃起来比山珍海味还香。
裴九霄自己也啃着馒头,一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吃完东西,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裴九霄点亮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把从石室带出来的包袱小心地放在桌上打开。
“来看看咱们拼死带出来的‘宝贝’。”
他语气带着点自嘲。
兽皮卷和丝绢书卷大部分完好,只是边缘有些磨损。
两人借着灯光仔细翻看。
除了之前看到的医案和炼丹术,一些更古老的皮卷上,确实记载着关于“煞气”、“幽冥”、“净化”的内容,还有一些极其复杂的阵法图样,看着就头晕。
“你看这个,”
苏芷指着一卷丝绢上的图案,那上面画着一种九片叶子的奇异小草,旁边标注着。
“定魂草,生于极阴之地,伴紫萝烟晶而长,其根可定惊魄,辟邪祟”。
“定魂草……是不是跟我那木针有点像?”
裴九霄凑过来看,眼神一亮:
“有可能!你那木针说不定就是用这东西的木头做的。看来仙师早就知道这些邪门玩意儿的存在,还留下了克制之法。”
他又翻出一卷更破旧的皮卷,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个复杂的符文,旁边小字注解晦涩难懂,但隐约能辨认出“封”、“镇”、“东海”、“阵眼”等词。
“东海……仙师留下的字也提到东海蓬莱。”苏芷心跳加快。
“这会不会是……封印那石棺里东西的关键?”
裴九霄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八九不离十。这回春堂和‘紫薇垣’,恐怕不只是炼药那么简单,他们是想利用那石棺里的煞气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可能是想破坏某种古老的封印。”
这个猜测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如果他们猜的是真的,那面对的敌人就太可怕了。
“当务之急,是你要尽快掌握这些克制邪祟的法子。”
裴九霄看向苏芷,眼神认真。
“还有,得想办法把你那个太子……”
“你别老提他!”苏芷打断他,脸又有点热。
“行行行,不提。”裴九霄摆摆手,语气有点酸。
“反正得把消息送出去,光靠咱俩,不够看。”
夜深了,油灯噼啪作响。
苏芷实在撑不住,抱着那几卷可能记载着定神针法的皮卷,爬到里间那张硬板床上,和衣而卧,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外间,裴九霄却没什么睡意。
他靠在门边,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手里摩挲着一块从石室带出来的、刻着奇异花纹的黑色小石子,眼神明灭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寻常住客的脚步声,很轻,但很有规律,停在了他们这间房门口不远处。
裴九霄猛地屏住呼吸,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门外,一片死寂。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清晰地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