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里那点刚松下去的气儿,瞬间又被兵士那句“很多人!火光!”给抽得干干净净。
刚放回肚子里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堵得苏芷差点背过气去。
还有完没完了?!
刚打跑一波,又来一群?这荒山野岭是赶大集吗?!
李御史脸色铁青,猛地挥手再次熄灭火折子,压低声音厉喝:
“噤声!戒备!”
黑暗中,兵士们再次绷紧了神经,刀剑出鞘的细微摩擦声听得人牙酸。
连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小五,都被同伴死死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苏芷缩在冰冷岩石上,绝望地闭上眼。完了,这下真是瓮中之鳖,跑都没地儿跑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上面站满了举着火把、一脸狞笑的歹徒。
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而沉重,听起来人数确实不少。
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晃进来,在地缝里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像是索命的鬼影。
李御史屏住呼吸,透过石缝死死盯着外面,手紧紧按着剑柄,准备做最后一搏。
然而,预料中的搜查和攻击并没有到来。
那伙人在离地缝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洪亮沉稳、带着明显官腔的声音响起,在这荒凉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搜!仔细搜!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找到李御史和周先生!”
这声音……这语气……听着不像是刚才那伙歹徒的同党,倒像是……正经的官兵?
地缝里的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敢确定。
李御史眉头紧锁,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
他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另一个声音抱怨道:
“头儿,这黑灯瞎火的,上哪找去?不是说车坏在这附近了吗?连个鬼影子都没……”
“少废话!继续找!李大人奉旨巡查,若是出了差池,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那领头的声音呵斥道:
“分开找!注意有没有车辙印、血迹或者躲藏痕迹!”
奉旨巡查?脑袋搬家?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地缝里凝重的绝望!
是援军?!是来找李御史的官军?!
兵士们脸上瞬间露出狂喜,几乎要欢呼出来,又被李御史一个凌厉的眼神死死压住。
李御史并没有立刻出声。
他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谁知道这是不是那伙人新的诡计?
假装官军,引他们出去?
他仔细分辨着外面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以及那领头之人发号施令的语气和用词……确实像是军中作风。
周先生也凑近缝隙,仔细听了片刻,对着李御史极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
“大人,听其号令言行,似是我朝官兵无疑。”
李御史眼神闪烁,权衡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必须冒险一试。
他示意兵士稍微挪开一点堵门的石头,然后自己凑到缝隙前,运足中气,沉声向外喝道:
“外面何人麾下?本官李崇晦在此!”
这一声喊,如同平地惊雷,外面瞬间安静了一下!
紧接着,是那个洪亮声音又惊又喜的回应:
“可是巡察御史李大人?!卑职乃青州府守备麾下哨官王勇!奉府尊大人急令,特来接应大人!大人您无恙否?!”
真的是援军!
地缝里所有人心头那块万斤巨石,终于“咚”一声落了地!
几个年轻的兵士甚至忍不住红了眼圈,激动得直喘粗气。
李御史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但他依旧谨慎:
“王哨官,上前答话!亮明身份!”
很快,一个穿着皮甲、军官模样的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到地缝入口附近,隔着石头恭敬道:
“卑职王勇,参见大人!这是卑职的腰牌和府尊手令,请大人查验!”说着,从缝隙里塞进来一块冰凉的铁牌和一封文书。
李御史接过,就着外面透入的火光仔细查验无误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快!搬开石头,迎大人出来!”
王哨官对外面喊道。
兵士们七手八脚,很快清理了入口。
李御史第一个弯腰钻了出去,周先生和苏芷紧随其后。
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带着自由味道的空气,看着周围密密麻麻、举着火把、甲胄鲜明的官兵,苏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李御史简要地向王哨官说明了遇袭和车坏的经过,隐去了苏芷和书的那部分,只说是侥幸找到地缝躲藏。
王哨官听得心惊肉跳,连称万幸。
“府尊大人一接到大人您可能遇险的消息,立刻派卑职带人连夜寻来!幸好大人吉人天相!”
王哨官拱手道,又看了一眼狼狈的众人和地上还在昏迷的小五。
“此地不宜久留,请大人和诸位随卑职速回青州府城!马车已备好!”
很快,几辆宽敞结实的马车被赶了过来。兵士们小心地将小五抬上车。
周先生也跟着上去照料。
李御史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浑身脏兮兮的苏芷,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对王哨官道:
“给她找身干净衣裳,安排她坐后面那辆车。”
立刻有个小兵拿来一套粗布衣裳递给苏芷。
苏芷抱着衣服,低着头,像个受惊的鹌鹑,被引着走向最后一辆看起来普通些的马车。
她爬上马车,蜷缩在角落。
车子很快晃动起来,朝着未知的青州府城驶去。
车队在火把的照耀下,连夜赶路。
沿途有官兵护卫,再也听不到任何危险的动静。
苏芷累极了,又惊又怕折腾了一天一夜,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阵喧闹的人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吵醒。
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外面不再是荒郊野岭,而是高高的城墙、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店铺!
虽然时辰还早,但已有不少行人车马,喧哗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青州府城?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离开溪边村,来到这么大的地方!
眼前的繁华景象看得她眼花缭乱,心里又是新奇又是害怕。
车队没有停留,直接驶入了一座看起来极其气派、门口站着持枪卫兵的深宅大院。
马车停下。
李御史和周先生先下了车,立刻有穿着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恭敬地引着他们往里面走。
苏芷也被一个小吏叫下车,跟着往里面走。
她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只觉得脚下的青石板平整得吓人,路两边的房子高大气派,回廊曲折,她都快绕晕了。
最后,她被带到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小院子里,安排进了一间厢房。
房间不大,但干干净净,有床有桌有椅子,床上还铺着崭新的被褥!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地方。
“你就住这儿。没有吩咐,不准乱跑。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
那小吏丢下一句话,就锁上门走了。
苏芷站在屋子中间,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像在做梦。
她从破茅屋换到了高墙大院的厢房,从等死变成了“关键证人”,这转变太快,太不真实。
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软和的被子,又赶紧缩回手,生怕给人摸脏了。
怀里的玉佩安安静静,那本医经也被李御史拿走了。
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这陌生的深宅大院里,前途未卜。
李御史会怎么处置她?
那个钱管事和他背后的“主家”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她还能回去吗?
一堆问题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锁头响动的声音。
苏芷吓得一激灵,猛地抬头看去。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送饭的,而是两个穿着体面、面无表情的婆子,后面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
为首的那个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像是看什么脏东西,冷淡地道:
“奉大人令,给你洗漱换衣,收拾干净些,稍后大人要问话。”
不等苏芷反应,那两个婆子就上前,不由分说地开始扒她的脏衣服。
苏芷吓得尖叫挣扎,却被她们死死按住。
“老实点!别给脸不要脸!”婆子恶声恶气地骂道。
冰凉的布巾粗鲁地擦在她身上,疼得她直抽气。
换上的是一套细棉布的、半新不旧的衣裙,虽然料子普通,但比她之前那身破麻布强了百倍。
整个过程又快又粗暴,像是给牲口刷洗。
完事后,婆子们丢下一句“等着!”,又锁上门走了。
苏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穿着那身别扭的新衣服,站在屋子中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洗刷干净待宰的羔羊,屈辱又害怕。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李御史身边的那个亲随。
他看着洗漱后勉强能入眼的苏芷,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口气:
“大人传你过去。”
“记住,问你什么,答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