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川前风波、暗市玄机与将醒之迷
镇邪司的楼船与快舟消失在望川河浩渺的水汽与远山之后,岸边的肃杀气氛却并未立刻消散,仿佛那冰冷的獬豸目光依旧 lingering 在空气中,无声地提醒着前路的莫测。
付无咎站在原地,河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露出其下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沈千户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警告,以及那突如其来的传讯玉简,都像是一块块投入他心湖的石头,激起层层疑虑的涟漪。
“主上,此事透着古怪。”云胤走上前,眉头微蹙,声音压得极低,“那沈千户前倨后恭,转变太快。那传讯内容,恐怕非同小可,或许……与我等有关。”
付无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袖中紧握的巡天戟碎片稍稍松开。碎片传来的温热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放我们离开,至少眼下这一关是过了。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望北川。”
他目光扫过担架上依旧昏迷的疤脸汉子,又看向云胤:“云长老,你的伤势如何?可能支撑快速赶路?”
云胤感应了一下自身,点头道:“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赶路无妨。只是主上您……”
“我亦无妨。”付无咎打断道。他右臂伤势在碎片能量持续滋养下已好了七七八八,真气也恢复近半,足以应对寻常状况。
两人不再耽搁,由云胤在前引路,付无咎负责看护担架,沿着河岸,加快速度向着上游望北川的方向行去。
越靠近望北川,人烟便逐渐稠密起来。沿途开始出现零星的村庄、小镇,能看到在田间劳作的农夫,河上捕鱼的舟子,以及一些行色匆匆的商旅和修士。空气中的灵气也明显比凌波村及下游区域浓郁和活跃许多,虽然依旧驳杂,却充满了生机。
付无咎能感觉到,手中巡天戟碎片对周围环境的“兴趣”似乎减弱了许多,不再像在冥河那般主动吞噬。此地的灵气属性繁杂,远不如冥河寒煞那般精纯且与碎片属性有部分契合,吞噬炼化起来事倍功半。这让他更加确信,凌波村那段机缘的独特与可贵。
一路上,他们也刻意留意着往来行人的交谈,试图拼凑出更多关于外界,特别是关于望北川和近日变故的信息。
“……听说了吗?前几天望川河下游跟炸了锅似的,煞气冲天,据说镇邪司的大人物都出动了,死了不少人!”
“可不是嘛,都说有上古魔头现世,吓死个人!现在下游那边还被镇邪司封锁着呢,不许人靠近。”
“唉,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听说望北川城里也不安生,前几天几个小帮派为了争地盘火并,死了几十号人,城主府都出面弹压了。”
“还有那问心阁,三年一度的入门考核好像快开始了,各地年轻才俊都往这儿赶,城里现在鱼龙混杂,乱得很……”
零碎的信息汇入耳中,印证了沈千户“望北川不太平”的说法。帮派火并,天才云集,势力错综复杂,这望北川果然是一滩浑水。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疾行,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一片广阔而繁华的景象,终于如同巨大的画卷,在付无咎眼前铺陈开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条奔腾不息的望川河,在此地河道收束,水流愈发湍急,如同一条被束缚的土黄巨龙,咆哮着冲向远方。而在大河两岸,依山傍水,矗立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巨城!
城墙高耸,皆由巨大的青灰色岩石垒砌而成,斑驳的墙面上布满了风雨侵蚀和刀劈斧凿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往昔的烽火。城墙之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甲士巡逻的身影。
巨城沿着河岸与山势蔓延,屋舍鳞次栉比,高低错落,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靠近河岸的区域,码头林立,桅杆如林,大小船只穿梭不息,人声鼎沸,是繁华的港口区。向内,则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更远处,山峦之上,隐约可见一些亭台楼阁,灵气氤氲,那显然是城中大势力或者高阶修士的居所。
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座巨大的、半透明的阵法光罩之下,光罩上流光闪烁,符文隐现,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既是防御,也有限制城内修士随意飞行的作用。
这便是望北川!大晋王朝西北边陲的重镇,扼守望川河咽喉,连接内地与西北荒原的战略要冲,亦是三教九流、各方势力交汇的混乱与机遇之地!
付无咎站在山梁上,望着这座气势磅礴的巨城,眼神复杂。前世他见过比这宏伟壮丽千百倍的仙都神城,但这一世,这是他踏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聚集地。这里,将是他新征程的起点。
“主上,前方便是望北川了。”云胤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此城由城主府、镇邪司分部、以及本土最大的商会‘金川盟’共同管辖,明面上维持秩序,暗地里波涛汹涌。我们需小心行事。”
付无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城门方向。只见高大的城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商队,有行人,有修士,都在等待着入城检查。城门处守卫森严,身着统一制式皮甲的城卫军仔细盘查着每一个入城者,气氛肃穆。
“看来因为下游的变故,城防加紧了许多。”云胤低声道。
付无咎沉吟片刻,道:“我们目标不小,尤其是他。”他指了指担架上的疤脸汉子,“若被盘查,难免节外生枝。云长老,你可知道有无其他途径入城?”
云胤闻言,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主上思虑周全。望北川这等大城,明面上的城门只是其一。还有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渠道。只是需要花费些代价。”
“无妨,安全为上。”付无咎道。他如今身无长物,但之前在玄兵冢废墟得到的几瓶丹药还在,想必能换些钱财。
“请主上随我来。”云胤显然对望北川颇为熟悉,带着付无咎绕开了正门排队的人群,沿着城墙根,向着较为偏僻的南侧行去。
南城墙外是一片杂乱的低矮棚户区和废弃的货栈,人流稀少,环境脏乱。云胤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看似荒废、堆满破烂木箱的码头附近。他走到一个半塌的窝棚前,有节奏地敲了敲支撑窝棚的一根腐朽木柱。
片刻后,窝棚角落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滑出一个身材矮小、眼神精明、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男子。他警惕地打量了一下付无咎和云胤,尤其是他们抬着的担架,压低声音道:“老云?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了‘货’?”他目光在疤脸汉子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付无咎心中一动,听这口气,云胤之前似乎就通过这种渠道进出过望北川,而且这“鼠须男”将其当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带货”人。
云胤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塞过去一小块碎银,低声道:“老规矩,三个人,走‘水猴子’的路子,尽快。”
那鼠须男掂量了一下碎银,又瞥了付无咎一眼,似乎觉得付无咎气质不凡,不像是普通跟班,但也没多问,只是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成!最近风声紧,价码涨了三成。”
云胤没有讨价还价,又补了一块碎银。鼠须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跟上。
他带着三人钻进窝棚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破烂渔网遮盖的地洞。地洞向下倾斜,里面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鱼腥味。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和光亮。
钻出地洞,眼前是一条隐藏在城墙根下的、狭窄幽暗的水道。水道两旁停着几艘破旧的小船,几个同样打扮精明、眼神闪烁的汉子正在忙碌,看到鼠须男带来生人,都投来警惕的目光。
“水猴子,送这三位爷从‘暗渠’进去,老地方下。”鼠须男对一个正在擦拭船桨、皮肤黝黑、身形精悍如猴的汉子喊道。
那被称为“水猴子”的汉子抬起头,冷漠地看了付无咎三人一眼,尤其在那担架上停留了一瞬,沙哑道:“带‘重货’,加钱。”
云胤似乎早有预料,再次掏出一些银钱递过去。水猴子这才不再多言,示意他们上一艘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小船。
小船狭窄,付无咎和云胤只能紧挨着坐下,将担架横在船头。水猴子撑起长篙,小船便无声无息地滑入幽暗的水道,向着城墙的方向驶去。
水道越来越窄,上方是巨大的城墙基座,投下沉重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腐烂物的臭味。付无咎能感觉到,这水道周围布置有简单的隐匿和隔绝气息的阵法,但显然并非官方所为,而是这些“地头蛇”自行弄出来的走私通道。
小船在迷宫般的暗渠中穿行,偶尔能听到头顶传来城卫军巡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市井喧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水道也宽阔了些许。
水猴子将船靠在一个简陋的石砌小码头上,哑声道:“到了,下去吧。顺着台阶上去,就是南城的‘灰鼠巷’,自己小心。”
付无咎和云胤道了声谢,抬着担架下了船,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上走去。
石阶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布满油污的木门。推开木门,喧嚣嘈杂的声浪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狭窄、拥挤、肮脏的巷道。两侧是低矮破旧的房屋,店铺招牌歪歪斜斜,售卖着各种来路不明的货物——残缺的兵器、沾着泥土的草药、气息微弱的妖兽材料,甚至还有一些笼子里关着眼神麻木的奴仆。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有眼神凶悍的佣兵,有气息阴冷的独行客,有打扮妖艳的女子,更多的是面黄肌瘦、为生计奔波的底层修士和凡人。
这里便是望北川的阴暗面之一,所谓的“灰鼠巷”,一个游离于官方管辖之外,充斥着走私、黑市交易和灰色地带的区域。
“主上,我们已入城中。”云胤低声道,“此地鱼龙混杂,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图后计。”
付无咎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混乱的街巷,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前世他见过比这更混乱、更残酷的景象。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尽快获得资源和信息。
“云长老,可知晓何处能兑换财物,以及打探消息?”付无咎问道。他身上的丹药需要换成这个世界的通用货币,同时也需要了解望北川的最新动态,特别是关于问心阁考核、城主府、镇邪司以及各方势力的信息。
云胤显然对此地颇为熟稔,答道:“灰鼠巷里就有几家信誉尚可的黑市商铺,可以处理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价格虽比明面低些,但胜在安全。至于打探消息……前面有家‘百晓茶馆’,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只要舍得花灵石,总能听到些风声。不过,真伪需要自行甄别。”
“先去兑换财物。”付无咎做出决定。没有钱财,在这望北川寸步难行。
在云胤的带领下,两人抬着担架,穿过熙攘杂乱的人群,来到一家门面不起眼、招牌上只画着一个古怪符号的店铺前。店铺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戴着单边水晶眼镜、正在擦拭一件青铜器物的枯瘦老者。
见到有客上门,老者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道:“收什么?出什么?”
云胤上前,从怀中(实则是从付无咎那里接过)取出那个标签模糊的第三瓶丹药,放在柜台上:“估个价。”
老者这才放下手中的器物,拿起丹药瓶,拔开塞子,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他又倒出一粒丹药在掌心,仔细观察其色泽、纹理,甚至还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
片刻后,他放下丹药,看向云胤和付无咎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断续生机丹’,虽然是劣品,丹毒不少,但药性尚存,对于低阶修士的肉身伤势有不错的疗效。一瓶五粒,作价八十下品灵石。如何?”
断续生机丹?付无咎心中了然,这丹药正好适合他和疤脸汉子目前的状况。不过八十下品灵石……他对此界的物价尚无概念,看向云胤。
云胤微微点头,表示这个价格还算公道。
“可。”付无咎开口道,“再打听些消息。”
老者见对方爽快,脸色也好看了些,将丹药收起,取出八十块闪烁着微光的、鸽卵大小的下品灵石堆在柜台上:“想问什么?”
“近日望北川,可有大事发生?特别是与问心阁、城主府、镇邪司相关的。”付无咎问道,同时将灵石收起。
老者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消息嘛,自然是有价的。看在你们第一次光顾的份上,免费奉送几条。”
“问心阁三年一度的入门考核,半月后正式开始报名,如今城里城外聚集的年轻修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都在摩拳擦掌。”
“城主府嘛,老城主年事已高,近几年很少露面,大小事务多由少城主和几位管事处理。前几天南城几个帮派火并,就是少城主派人平的乱,手段狠辣,立了威。”
“至于镇邪司……”老者压低了声音,“听说前几天从下游回来了,损兵折将,连那位金丹境的地煞卫大人都受了不轻的伤,正在闭门休养。司内气氛紧张得很,正在全力追查那上古凶灵的下落,城里但凡有点嫌疑的,都被盯上了。”
老者提供的消息与付无咎之前听闻的相互印证,并补充了一些细节。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付无咎:“看几位面生,又是这个时候进城,老朽多嘴提醒一句,最近镇邪司的眼线遍布全城,尤其是对从下游方向来的、身上带伤的、或者行为可疑的生面孔,查得格外紧。几位……好自为之。”
付无咎目光微凝,点了点头:“多谢相告。”
离开了那家黑市店铺,付无咎感觉怀中的八十块下品灵石沉甸甸的,也让他对这望北川的消费水平有了个初步概念。这些灵石,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主上,接下来是去打听更详细的消息,还是先找地方落脚?”云胤问道。
付无咎看了一眼担架上气息依旧微弱的疤脸汉子,道:“先找地方安顿。他需要静养,我们也需要时间恢复和筹划。”
在灰鼠巷这种混乱之地显然不适合养伤。云胤带着付无咎,穿街过巷,离开了这片区域,进入了相对“正常”一些的南城居民区。这里虽然依旧嘈杂,但秩序明显好了许多。
最终,他们在一条相对安静的死胡同里,找到了一家由一对凡人老夫妇经营的、看起来颇为陈旧但还算干净的小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将疤脸汉子安置在床上,付无咎再次检查了他的情况。伤势在云胤之前的处理和自身封印的保护下,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依旧深度昏迷。
“云长老,依你看,他何时能醒?”付无咎问道。
云胤沉吟道:“他体内那封印颇为玄妙,似乎在缓慢汲取天地灵气滋养其本源,但速度极慢。若想他尽快苏醒,恐怕需要外力介入,要么以精纯灵力助其冲关,要么……寻到对症的灵丹妙药。以他伤势之重,至少也需要‘玄元丹’级别的丹药,方能见效。”
玄元丹?付无咎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弄到的。
“暂且让他在此静养,我们轮流看护。”付无咎做出安排,“当务之急,是我需要尽快彻底恢复实力,并了解清楚望北川的局势。云长老,你对那问心阁入门考核,了解多少?”
付无咎没有忘记青姨的嘱托,问心阁是他必须要去的地方。不仅是为了完成承诺,更是因为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大派,问心阁内很可能有关于戮天血戟、玄兵冢乃至苏夕瑶那个层次信息的记载,也可能有能更快唤醒苏夕瑶真灵的方法。
云胤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问心阁乃是大晋王朝有数的正道大派之一,以阵法、符箓、心性修炼着称。其入门考核颇为严苛,并非只看重修为,更重心性、悟性、资质与缘法。每次考核内容皆不相同,但无外乎闯阵、悟道、问心、实战等几个方面。主上若想参与,还需早做准备。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据我所知,问心阁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派系林立。此次考核,恐怕也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选拔‘自己人’的舞台。主上若卷入其中,需格外小心。”
付无咎点了点头,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宗门之内更是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付无咎和云胤便在这家小客栈住了下来。付无咎几乎足不出户,全力闭关疗伤和修炼。他借助巡天戟碎片吞噬炼化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虽然效率远不如在冥河,但胜在持续稳定。加上《万劫不灭体》的强悍,他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右臂彻底痊愈,真气也渐渐充盈,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筑基中期巅峰的门槛。
云胤则负责外出采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并凭借其老道的经验和手段,在茶楼酒肆、坊市街头,不着痕迹地打探着更多、更详细的消息。
几天下来,付无咎对望北川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望北川主要由三方势力掌控:代表官方秩序的城主府,背景深厚、职责特殊的镇邪司分部,以及掌控着望北川近半商业、与各方势力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金川盟。这三方表面和睦,暗地里摩擦不断。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帮派、家族、以及像问心阁这样的外来大派分部,盘根错节,共同构成了望北川复杂无比的势力格局。
而近日,因为问心阁考核在即,大量外来修士涌入,使得本就微妙的平衡变得更加脆弱,各种摩擦、冲突事件明显增多。镇邪司因为下游失利而风声鹤唳,加大了盘查力度,更是让城中的气氛多了几分紧张。
这一日,付无咎正在房中打坐,忽然感应到隔壁房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却不同于以往的灵力波动。
他心中一动,立刻结束修炼,来到隔壁。
只见床榻之上,昏迷了许久的疤脸汉子,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干涩沙哑的、几乎难以辨别的音节: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