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梅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汁,落在冰面上嘶嘶作响,蚀出一个个深洞。秦风握着沈砚递来的断剑,指腹触到剑刃上未干的血迹——那血混着淡淡的梅香,像极了归鸾当年用梅枝蘸着自己的血,在他手背上画护身符时的触感。那时她总说:“风儿的手要握紧剑柄,更要握紧人心。”
可此刻他握紧的,是沈砚逐渐冰冷的血。
“哥哥,种子在发光。”念风掌心的嫩芽突然蹿高,嫩绿的叶片上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竟与秦风梅痕深处的脉络完全重合。孩子的指尖划过叶片,那些纹路突然渗出淡金的汁液,滴在冰面的黑汁上,竟让腐蚀性的黑汁瞬间凝固成灰。
秦风的梅枝猛地抽向巨梅缝隙,花苞里的蕊丝缠住那只苍白的手。触碰的瞬间,他突然听见影主三十年前的声音,正对着归鸾的方向嘶吼:“这枚本命梅核我用心头血养了十年,你竟要用来种那怪物?”而归鸾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梅瓣上的雪:“阿影,它不是怪物,是我们三个……没能说出口的话。”
三个?秦风的呼吸骤然停滞。梅枝传来的触感突然变了,那只苍白的手竟在他掌中化作一截发黑的梅根,根须上缠着半枚玉佩——正是秦苍尸体旁那半块的另一半,只是这半块的绿萼梅纹路上,刻着个极小的“鸾”字。
“是归鸾姑姑的血契!”阿鸾的银镯突然飞到玉佩上方,光带散开的瞬间,她看见根须里嵌着无数细小的血珠,每个血珠里都映着归鸾的脸,正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梅核上一笔一划地刻着什么,“手札里说,血契能将三个人的命绑在同一株梅上,生则同生,灭则同灭!”
影主的笑声从缝隙里炸开,震得巨梅剧烈摇晃:“绑?归鸾你明明是怕我杀了秦苍!这血契根本是锁魂咒,我若动他一根头发,本命梅核就会反噬我的魂魄!”黑汁突然从缝隙里喷涌而出,化作无数只手,抓向念风掌心的种子,“可你算错了,这孩子才是解开咒术的钥匙!”
念风突然举起种子,嫩芽的顶端竟开出朵极小的绿萼梅,花瓣扫过那些黑手,被触到的黑汁纷纷化作金粉。孩子咯咯地笑起来,睫毛上的冰晶沾着金粉,在阳光下闪得像归鸾藏在梅树洞里的碎银——那年秦风偷拿碎银想买蜜饯,归鸾发现后没骂他,只是把碎银串成手链,说:“风儿的念想要像银链一样,得串起来才不会丢。”
“娘说,影叔叔的手很暖。”念风突然将种子递向缝隙,“她画过你给我盖被子的样子,说你的袖口总沾着梅蕊。”孩子的指尖触到那截发黑的梅根,根须上的“囚”字烙印突然发亮,竟在冰面上显出影主年轻时的模样:正蹲在襁褓旁,用玄色袖摆轻轻擦去婴儿脸上的梅汁,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秦风的梅枝剧烈震颤,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冲破脑海——归鸾临终前三个月,曾抱着个襁褓从寒潭回来,影主就跟在她身后,玄色锦袍上沾着龙血梅的红汁。归鸾当时笑着说:“阿影刚给孩子换了尿布,笨手笨脚的还不让说。”影主只是哼了一声,却悄悄把自己的暖炉塞进了襁褓里。
“你骗人!”影主的声音突然发颤,缝隙里的黑汁开始倒流,“归鸾怎么会……”
“她还说,影叔叔的蜜最甜。”念风的种子突然钻进梅根,裂开的巨梅竟开始愈合,最下层的白梅虽然仍在变黑,却有新的绿芽从黑瓣间钻出来。孩子的梅痕与秦风的紧紧相贴,两道红光顺着梅枝流进缝隙,“娘的手札最后一页画着三个蜜罐,绿的给哥哥,金的给小宇,黑的……给影叔叔,说里面是用三十年的雪水酿的。”
阿鸾怀里的小宇突然尖叫,后颈的金印重新凝聚,小龙的鳞片虽然仍在剥落,却用头蹭着阿鸾的银镯,像是在催促什么。银镯突然飞向秦风的梅枝,与断剑相撞的刹那,剑刃上沈砚的血突然燃起淡绿的火焰,映出影主本命梅核的全貌——那核心里嵌着三缕发丝,黑的是影主的,褐的是秦苍的,银白的是归鸾的。
“是结发同生契!”阿鸾的声音带着哭腔,“归鸾姑姑把你们三个人的头发缠在了一起,这哪里是锁魂咒,是共生咒!”她突然想起手札里的画:三缕发丝缠着枚梅核,旁边写着“生不同衾,死同梅骨”。
影主的喘息声从缝隙里传来,带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共生?她明明说……说我若再执念不散,这梅核就会吸干我的魂魄……”
“那是骗你的。”秦风的梅枝突然开出满枝繁花,花瓣落进缝隙的瞬间,他看见归鸾正对着秦苍的方向说:“阿影那性子,不逼他一下,怎么会守着梅心三十年?”秦苍笑着擦去她嘴角的梅汁:“等孩子长大了,咱们就告诉他,影叔叔当年为了抢着抱他,把腰都闪了。”
原来那些争吵,都是藏在梅香里的温柔。
就在巨梅即将完全愈合时,最上层的绿萼梅突然“啪”地炸开,无数花瓣化作锋利的梅刺,射向秦风的咽喉。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他下意识将念风护在怀里,自己却被梅刺钉在冰面上,血珠顺着刺尖滴落在梅枝上,竟让那些繁花瞬间枯萎。
“是影主的血息术!”阿鸾的银镯挡在秦风身前,却被后续的梅刺击得粉碎,“他还藏着后手!”
影主的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冷:“归鸾,你以为解开共生咒我就会罢手?这梅刺上淬着我的心头血,秦家的血脉碰了就会……”
话音未落,秦风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落在冰面上,竟让枯萎的梅枝重新抽出嫩芽。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梅刺穿透的肩膀,那里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梅痕处传来的暖意甚至带着点熟悉的甜——是归鸾梅花蜜的味道,混着点影主本命梅核的清苦。
“你……你的血……”影主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秦风突然想起归鸾临终前喂他喝的那碗药,当时觉得味道很怪,现在才明白那里面混着什么——归鸾割开自己的手腕,又逼着影主滴了三滴心头血,说:“风儿的身子弱,得用你们两个的血养着,将来才能护着弟弟。”影主当时气得摔了药碗,最后却红着眼圈,自己把血滴进了药里。
“我们早就共生了。”秦风的梅枝缠住那些梅刺,将其一一折断,“归鸾说过,我的血里有你的冷,有她的甜,还有秦伯父的暖,这样才能开出最烈的龙血梅。”他突然将断剑插进梅根,沈砚的血火顺着剑刃烧进核心,“你真以为,她会让你一个人守着三十年的寂寞?”
影主的本命梅核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裂响,三缕发丝缠着的地方渗出金色的汁液,顺着梅根流进念风的种子。裂开的巨梅彻底愈合,三层花瓣同时绽放,最中间的花蕊里,浮出个小小的身影,正是井心的少女,只是她的眉眼间,同时有了秦风的坚韧、影主的冷冽,还有归鸾的温柔。
“是梅心醒了。”少女的声音像三个人的重叠,“阿影,苍哥,风儿,该回家了。”
念风顺着梅枝爬向花蕊,秦风刚要跟上,冰面突然剧烈晃动,最边缘的青石板裂开,露出底下纠缠的黑色根须——那些根须上印着沈砚的名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沈砚!”秦风的梅枝突然抽向根须,却发现那些根须已经与影主的本命梅核连在了一起,“是沈家的护花咒在反噬!”
阿鸾的银镯碎片突然飞向根须,化作无数细小的光带,暂时稳住了黑须的蔓延。她看着剑上沈砚的血火越来越弱,突然想起手札里的最后一句:“沈家梅根,以恩为肥,恩尽则根枯。”
“他用自己的魂补了护花咒的缺口!”阿鸾的眼泪落在冰面上,“沈砚哥说的还债,是这个意思……”
影主的本命梅核突然剧烈跳动,缝隙里伸出的手不再苍白,而是带着健康的血色,轻轻握住那些变黑的根须。秦风看见影主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暖意:“归鸾,当年你说沈家的恩要还,我总说不急……”
巨梅的花瓣突然全部转向根须的方向,绿的、红的、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裹住黑须,竟在青石板的裂缝里开出株新的梅树,树干上印着沈砚和他哥哥的名字,两个名字挨得极近,像小时候手牵手的模样。
“是影主在渡魂!”阿鸾的银镯碎片重新凝聚,映出沈砚透明的身影正对着新梅树笑,“他把自己的魂息渡给了沈砚!”
秦风的梅枝突然剧痛,他看见归鸾正对着影主的方向说:“阿影这性子,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软。”秦苍笑着把她揽进怀里:“就像这龙血梅,看着带刺,根却连在一起。”
就在这时,新梅树突然炸开,无数花瓣飞向井口,在空中凝成道花梯,梯阶上的铃铛响得像归鸾的笑声。少女在花蕊里朝他们伸出手,念风已经抓住了她的指尖,小宇的金印也重新变得鲜亮,小龙正用头推着阿鸾往前走。
秦风刚要踏上花梯,却发现自己的梅枝仍缠着影主的本命梅核,根须上的“囚”字烙印正在变淡,露出底下更浅的一个“伴”字。他突然想起归鸾给他讲过的故事:有株龙血梅,左边的枝桠开着绿萼梅,右边缠着白梅藤,旁人都说是争斗,其实是互相借着对方的根活下去。
“你们不走吗?”少女的声音带着询问。
影主的声音从梅核里传来,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归鸾说,梅心需要人守着。”秦苍的声音似乎也混在其中:“等这株新梅结果了,我们就把蜜罐埋在树下。”
秦风的眼眶突然发热,他看着花蕊里的少女,突然明白归鸾说的“回来”,从来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所有藏在梅香里的念想,终于在这一刻,汇成了回家的路。
他牵着念风的手踏上花梯,梅枝从影主的本命梅核上缓缓抽离,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他看见核心里的三缕发丝,正缠着新梅树的根须,慢慢生长。
花梯升到井口时,晨光正好漫过梅林,千万朵绿萼梅同时转向新梅树的方向,像在朝拜。阿鸾抱着小宇跟在后面,银镯上的光带与花梯相融,叮当作响。
念风突然指着梅林深处,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摘梅果,身形像极了沈砚,旁边还站着个少年,正笑着把蜜罐递给他。
“是沈砚哥和他哥哥!”阿鸾的声音带着惊喜。
秦风的梅痕突然发烫,他低头看向念风掌心的种子,已经长成了株小小的梅苗,苗上挂着个迷你蜜罐,罐口的红绳系着三枚玉哨,绿的、金的、黑的,正随着风轻轻碰撞。
而在梅林最深处的寒潭边,有株龙血梅正在开花,花瓣上印着五个名字:归鸾,秦苍,影主,秦风,念风。潭水里映出的倒影里,还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酿蜜,袖口沾着的梅蕊,在风里轻轻摇晃。
只是没人看见,那株龙血梅的根须,正顺着潭水,悄悄缠向影主守着的梅心井,像条看不见的手,在岁月里慢慢收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