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看江景,一路聊起来,文莺也好似头一回尝试了解、理解父亲。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好似一直都忙于军务,平日对自己要求颇为严厉,整日督促自己习武,教自己统兵之法,好似从未休息过,亦很少有笑脸。
伍昇说起文天枢,原来文天枢十三岁便从军,入了天曌水军。
为人低调谦逊,做事勤恳,十分乐于帮助袍泽,武艺与统兵之力进步神速,期间剿过水贼,护卫过商船,立功不少。
故此职位稳步攀升,到了二十岁,就已经升到了校尉,统领两千水卒,四十多艘战船,独立领军驻扎一州渡口。
水军本就稀少,故此水军中的校尉好比陆军上的星宿将军,名副其实的实权将领。当时的文渊可以说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但在之后,文天枢在一次护送天曌商船的行程中出了事故。
船队出海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航行,沿着幽泽海岸一路前往遥远的雪国。
雪国地处天曌东北,比幽泽更往东北,是一座海外岛屿,极寒之地,布满了冰川与白雪,除了雪国人以外,任何人都忍受不了雪国的严寒,也从未有任何人踏上过雪国的土地。
而雪国人,貌似也从未离开自己的国家,从未出现在他国领土之上。
在雪国之南的三百里处,有一座小岛名曰孤微,此岛温度相对温和,便是曌人能忍受严寒的极限。
在这座小岛上,天曌与雪国进行商贸往来,天曌皇室贵族十分喜爱雪国的雪兽毛皮,轻薄柔软,洁白顺滑,亦是天下最御寒保暖之物,不但保暖且还防雨。
由于路途遥远,风险颇大,又独一无二。故此一件雪兽毛皮衣物在天曌的每一座大城中,价值绝对可以买下一条街,说它价值连城有些夸张,但确实是稀世珍宝。
雪国还有更加罕见稀有的宝石,其石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白天是透明的,夜晚便会泛发出柔和的白光。此石被曌人奉为圣物,被唤作“九天仙石”,整个天曌,只有皇室与个别贵族才拥有。
而雪国十分喜欢天曌的丝绸与陶器。故此两国不间断地有着贸易往来。
不过此时的船只多为江河之船,远洋之船技艺有限,航海万分凶险,沉船的概率很大。
但在巨大利润的刺激下,无论是民间商人还是皇赏,甘冒风险,做得都是皇家与贵族的生意,舍命前往亦不在少数。天曌朝廷亦支持此事,常派水军护送。
由于路途遥远,海上凶险异常,故此去一趟雪国往返的时间,甚至要大半年至一年。遇上战乱时,便要作罢。
据伍昇说,有些水军将士是见过雪国人的,说他们是海外仙人,身材修长,喜穿白衣,拥有像水流一般顺滑漂亮的淡蓝色或者银白色长发,眼眸呈淡蓝色,不惧严寒,还会凌空飞渡。
但雪国本土究竟长什么样?有多少国人?没人见过。
文莺听到此处亦是连连称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种族。
就是在你父亲二十一岁这年,护卫皇家商队出航雪国。
此番出使,船队在孤微岛附近,遇上风暴,全队覆灭,沉入大海。朝廷上下都认为此番出航的将士与商人全员葬身大海,皇室成员亲自吊念,朝廷亦发放了抚恤。
此事三年之后,你父亲竟然跟着另一支前往雪国的商队返回了天曌。
朝廷上下都很吃惊,你父也是此次海难唯一的幸存者。
朝廷本欲升官嘉奖,你父亲却推辞了,船队三百多个弟兄,只活了你父亲一人,虽然朝廷并未苛责,但你父亲却心存愧疚,心结难消,从此辞官离开了水军,回老家隐居去了。
直到后来枢州起了战事,朝廷重新征召你父在枢州军中任职,枢州遭到幽人破坏,你父亲便答应了应征,于枢州领军,最后因功一步步升到一州最高统帅,后来这些事你应当知晓。
听到此处,文莺亦长叹一口气,原来父亲还有这样的过往。
伍昇接着道:“文将军此番回来,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你。”
文莺大为震惊,“此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伍昇笑了笑,“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自然什么都不记得,将军这事竟然都未告知与你?”
文莺摇了摇头,“我记事之时,就已经在枢州了,乳娘把我养大,我也不知我的生母是何人,我爹只跟我说我娘是海外荒岛一渔民,在生下我后便不幸去世了,我亦一直好奇此事,我一问娘亲葬在何处时,我爹就避而不答,或去忙军务去了。”
伍昇惊讶道:“竟有此事?”
“伍大哥,不知我爹有说过什么?关于我娘亲的?难道我真是在海外出生的?”
“你在海外出生无疑,当时你父亲抱你回来,你也就是一岁有余。你父亲只说海难后,一个化外小岛上的女子救了他,此女子便是你生母,我等也问你的生母为何没有跟着回来,你父亲说你生母已经去世,我们便未再追问。”
文莺焦急地问道:“我爹有没有说有关我生母的一些消息?比如她叫什么?埋在哪里?”
还未等文莺说完,伍昇便直摇头,“见谅,你父亲从未说过有关你生母的任何消息,无论谁问他也不愿回答,而且你父亲对此事很沮丧,我等也不好问。”
听罢文莺满眼失望,垂下了头。
伍昇拍拍文莺肩膀,“许是此事对你父亲打击颇大,便不愿再说,亦从不与你提起。”
文莺的心情可想而知,十来年了,自己总是不愿相信父亲说娘亲过世的话,虽未曾谋面亦经常幻想娘亲的容颜。
而此番突然听到有关生母的消息,欢喜异常,感觉血液都冲到脑顶了,最后却听到这么个消息,深深的失望冷却了忽然热起来的血液。
伍昇一看文莺那发灰的脸色,后悔不迭,连声宽慰告罪。
文莺摆摆手道:“无妨,还是多谢伍大哥,让我知道这些过往。”说罢拱手给伍昇鞠了一躬。
伍昇大惊失色,连忙把文莺扶起,“你这是折煞为兄了,快起来,你我岁数相差不过四五岁,这是作甚。”
“要不是伍大哥,我还真不知有如此之事。”
“为兄鲁莽,说话直,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兄弟可别计较。”
“哪里哪里。”
伍昇这便放下心来。
“故此你父亲虽离开水军多年,但老弟兄,老部下,徒弟都不少,就连如今的水军统帅,和你父亲亦是生死之交,在陆上,我不敢说,在兰亭江上,只要你需要,水军必然助你。”
文莺再次称谢,此刻忽然想到武曲院院侍魏大人对自己说过要与水军多亲近之事,原来父亲与水军有如此渊源。这魏大人是何人?为何要帮助自己?
话说着说着,天便黑了,船队顺流而下,此时已航行至权州边界,即将进入玑州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