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严初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显得义正词严,
“那张纸是我的私人物品,我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你手中,但获取途径定然不正当,这一点,是你的错处。”
顿了顿,她观察着张沐瑶的神色,见对方并未立刻反驳,才继续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至于那上面的内容……我承认,在你看来,我的行为一定非常糟糕,甚至可称为恶毒。但我请你相信,我这么做,有无法言说的苦衷。这个苦衷,我对谁都不能明说,包括殿下。”
她始终觉得,张小姐是一位光风霁月、值得深交的女子,实在不愿因为这场误会,就让刚刚萌芽的友谊就此夭折。
张沐瑶沉默了片刻,她并非扭捏不明事理之人。
抬起眼,看向严初,很干脆地承认:
“的确。此物是家父以不正当手段获取,这一点,我代父亲向郡主致歉。”
然而,她的眉头依旧紧锁着,困惑与担忧并未完全消散:
“可是郡主可知,若此物落入殿下政敌之手,而非家父手中,殿下会遭受怎样的弹劾与非议?甚至……”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忍。
甚至可能因此失去问鼎那个位置的机会。
严初又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正因如此,她才甘冒奇险,甚至在陛下面前也要设法周旋隐瞒。
只是她未曾料到,这张她自己都快遗忘的“罪证”,会以这种方式被翻出,掀起这样一场风波。
她要是知道……早就给它烧了!
张沐瑶凝视着眼前这双不掺丝毫杂质的眸子,那里面有着急于求得认可的慌乱。
她想起今晨郡主认出字迹时那毫不设防的坦然,与此刻如出一辙。
父亲获取证据的手段本就不光彩,而郡主此刻非但没有借机反诘,反而放低姿态,只求一份信任。
“郡主,”
她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卸下重负的释然,也有一丝自嘲,
“是沐瑶先入为主,一时情急,行事多有冒犯。”
她微微垂下眼帘,复又抬起,目光已恢复了一贯的温婉,
“往后……望郡主行事更为谨慎周全,不要再被旁人拿住把柄。毕竟,”
她语意微顿,声音轻柔却意有所指,
“这京城之中,并非人人都如殿下那般,愿意听郡主一句解释。”
这话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严初闻言,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明媚的笑容。
只是在严初未曾注意的刹那,张沐瑶眼底那抹刚刚升起的暖意,如同被轻纱覆盖的烛火,悄无声息地黯淡了下去。
她心中澄明如镜,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事实——她与郡主,恐怕再也无法成为纯粹的朋友了。
当事情发生时,她的第一反应并非全然信任郡主,而是被对殿下的担忧与维护之心彻底占据。
那份深植于心底、经年累月的情感,在她与郡主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只要殿下存在一日,她的心,她的判断,便会不由自主地偏向殿下。
这份无法控制的偏心,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拥有与郡主坦诚相交的资格。
所以,并非郡主不够好,而是她张沐瑶……不配成为郡主的朋友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表面看来,似乎就在两人各怀心思地返回各自住处后,悄然结束。
——
终于,在各方达官显贵连日来的筹备与期待中,太后的万寿圣辰,于这一日在宫阙深处正式拉开了恢弘的序幕。
卯时刚过,天际才泛出些许鱼肚白。
严初还困得如同被抽了骨头,东倒西歪地在床上蠕动着,就被尽职尽责的小望舒连哄带拽地薅了起来,按在了梳妆台前。
如此国家级的重要宴席,妆造礼仪自然极为繁琐隆重。
单是那身层层叠叠、绣工繁复的郡主吉服,穿起来就需耗费小半个时辰,若不早起,根本来不及。
饶是严初昨夜特意早早歇下,此刻依旧困成狗。
她强撑着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扑了把脸,刺骨的凉意激得她一个哆嗦。
总算驱散了几分浓重的睡意,顺便也安抚了一下略显浮肿的眼眶,精神头这才回来了一些。
坐到铜镜前,严初看着小望舒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架势,深吸一口气,如同战前动员般,振臂一呼:
“小望舒!告诉本郡主,咱们今日的化妆目标是什么!”
小望舒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清脆响亮,搬出郡主亲授的“终极奥义”:
“回郡主!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妥了!”
严初满意地一拍大腿,豪气干云,
“动手吧!本郡主这张脸,今天就交给你了!”
说罢,她安心地闭上双眼,只偶尔含糊地嘟囔一句:
“粉扑轻点……眼线别太飞……”
妆成之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严初在等待的间隙里,脑袋一点一点,差点又靠着椅背补了个回笼觉。
她如今对镜中那个被吉服盛装勾勒出的娇俏小美人,已不再感到惊奇。
怎么说呢,她和小望舒,属于强强联合,稳定发挥。
恰在她对着镜子试图做一个俏皮表情,却差点被沉重的头冠带倒时,沈淮之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是来寻她一同进宫的。
这身沉甸甸的吉服,里外三层,金线刺绣,缀满珠玉,若无旁人搀扶牵引,她独自行走确是举步维艰。
沈淮之转过廊庑的刹那,目光便精准地捕捉到了从屋内踏出的严初。
晨曦的金辉恰好洒落,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光晕。
同样是这般隆重的吉服,如同他们成婚那日。
可分明是同一张脸庞,此刻映在他眼中,却比那时不知明艳灵动了多少。
那时的她,眼神空洞,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
而此刻,她眉眼间流转着鲜活的灵气,肌肤透出健康的粉泽,唇边甚至带着一丝因头冠太重而微微嘟起的不自觉的娇憨。
美得……惊心动魄。
也美得……让他心头骤然一紧,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
仿佛直到这一刻,眼前这个巧笑倩兮、鲜活动人的严初,才真正像是他沈淮之……明媒正娶,心意相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