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秋日容易乏人,她近来总觉得身上懒洋洋的,眼皮子也沉得很,仿佛怎么睡都睡不够。
往往一阖眼,便能沉沉睡上许久,雷打不醒。
现在什么时辰了?你都下职回来了?我竟睡了这么久……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躺椅的边缘,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舒展手臂,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
浑身的骨骼都随之发出细微的、令人愉悦的轻响。
近日翰林院事务不多,申时刚过便回来了。
沈淮之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侧。
说话间,已自然而然地俯身。
将方才因她起身而滑落在躺椅上的那件墨色披风拾起,重新披在她肩上,
秋日风凉,刚睡醒最易受寒。
“嗯……”
严初还深陷在刚睡醒的懵懂混沌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今日翰林院有位同僚,家中送来些新制的乳酪,”
沈淮之的声音温和,如同诱哄,
“想着郡主或许会喜欢,我便带了些回来。郡主先去净手,再来尝尝可好?”
他看着她这两日对着素斋那副了无生趣、眼冒绿光的模样,心下便了然她怕是馋虫早已闹翻了天。
正好今日在翰林院见到这稀罕物,他几乎是未加思索,便首次放下身段,主动向同僚开口讨要了些。
“乳酪?那是啥?”
一听到“吃”这个字,严初那双还蒙着水汽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小脑瓜像是被注入了活力,一下子清醒灵活起来。
新的!
没吃过的!
听起来就很好吃!
见她转眼又恢复了这般生机勃勃、满眼放光的鲜活模样,沈淮之眼底便不自觉漫上笑意。
心中那点因“开口讨要”而产生的微妙不自在也瞬间烟消云散。
看来,这次“厚着脸皮”是对的。
“通常是宫廷御膳房才有的甜点,用牛乳反复提炼,口感细腻,香甜醇厚。”
他耐心解释着这稀罕物的来历。
“我马上去洗手!”
然而,根本等不及他将话说完。
光是“宫廷御膳”这四个字,就已经像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
瞬间激活了她全身的动力,风风火火地就朝着屋里冲去。
跑了两步又突然折返,小手胡乱将披风塞回沈淮之怀里:
“这个先还你!”
转身又像阵小旋风似的刮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宫廷限定啊!不吃是傻子......”
沈淮之抱着披风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活泼雀跃的背影,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待严初火急火燎的洗完手冲回来时,沈淮之已将两个白玉小盏置于石桌之上。
盏中盛着的乳酪色泽莹白如玉,质地细腻如凝脂,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她迫不及待地坐下,拿起旁边配套的小银勺,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
古代老酸奶!
还是零添加纯天然的!
“唔——!”
她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用勺子指着那白玉盏,对着沈淮之疯狂点头,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太好吃了!”的惊叹。
顾不上说话,立刻又挖了大大的一勺,满足地塞进嘴里。
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两只脚在桌下不自觉地欢快晃动起来。
每一口,她都吃得极其珍惜,小口小口地品味,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怪不得是宫廷特供!
这玩意儿要是放在现代,绝对能卖爆!
“慢些吃,都是你的。”
沈淮之看着她这副全然沉浸在美食中、心无旁骛的满足模样,只觉得比他自己尝了这美味还要愉悦几分。
严初吃得正欢欣鼓舞,一抬眼,却见沈淮之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
她立刻放下自己的小银勺,拿起桌上另一只干净的,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淮之手里,热情地发出邀约:
沈淮之你也吃呀!真的好好吃!
说着,还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像是要增加说服力。
“这些都是郡主的,”
沈淮之并未接过那勺子,反而将桌上另一盏未曾动过的乳酪也轻轻推到她面前,
“我在翰林院……已尝过了。”
她信个鬼!
严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么复杂的宫廷工艺,这么惊艳绝伦的味道,一看就是稀罕物,分量肯定极少。
那些翰林院的同僚,还能大方到让他连吃带拿?
能让他带这两盏回来,估计都是他破天荒地拉下面子要来的。
她微微歪着头,摆出一副再真诚不过的表情,还带着点儿撒娇耍赖的意味:
“可是,你不知道吗?再好吃的东西,如果只有一个人独享,味道也会打折的。”
她伸出食指,煞有介事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吃的要一起分享,快乐和美味才会加倍!你总不想让我……尝不到这加倍好吃的味道吧?”
沈淮之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歪理”说得微微一怔。
“郡主此言……”
他嗓音里浸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又掺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
“倒是颇有几分……令人无法反驳的道理。”
“既然无法反驳,那便是真理。”
严初立刻顺杆往上爬。
见她这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劲儿,沈淮之知道今日是拗不过她了。
便执起那柄银勺,却并未去动那盏完整的,而是就着她面前那盏她已经吃过几口的乳酪。
极其自然地、在她方才勺印的旁边,轻轻舀了一小勺。
那莹润的乳酪送入他口中,细腻香甜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
如同和她相处的每分每秒,甜得恰到好处,让人贪恋。
他抬眸,对上她写满期待和一点点小紧张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温声认可:
“确实美味。”
严初看着他终于吃下,并且似乎认可了自己的“理论”,立刻来劲了:
“看吧!我就说会加倍好吃!”
她欢快地晃了晃脑袋,又舀起一大勺送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人生啊,不过尔尔。
两盏乳酪实在不算多,即便严初小口品味,没多久白玉盏也见了底。
她意犹未尽地用银勺刮着盏壁,连最后一点痕迹都不愿放过。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分量就这么少!
沈淮之静坐一旁,看着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满足与快乐,眉眼间还残留着品尝美味后的熠熠神采。
袖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拢,触碰到那封带着他体温的信函。
此刻……或许正是时候。
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挣扎,如同乌云短暂蔽月,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决意取代。
有些事,终究需要面对。
“郡主。”
他声音比方才低沉了几分。
严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还沉浸在乳酪的余韵里,眼眸弯弯:
“嗯?”
只见沈淮之缓缓自袖中取出一个素白信封,他将信封轻轻置于石桌之上,推向她。
那动作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此物,”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落在她骤然愣住的脸上,
“……交由郡主。”
那素白信封上,赫然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墨字——
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