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被山风掀起又落下,谭浩抱着小花猪刚跨出竹屋,三公主就踮着脚往他怀里塞野山楂,小世子拽着他的衣摆直嚷:“九皇叔讲故事!”
他低头看看怀里圆溜溜的野果,又瞧见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原本想推脱午睡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这俩小家伙近来总往竹屋钻,嘴上说是“来学为君之道”,实则是变着法给他送烤红薯、摘野莓子。
“行吧行吧。”他蹲下身,用鼻尖蹭蹭小世子的额头,“就讲个《山神卖糖葫芦》的故事,讲完可得帮我搭瓜架。”三公主立刻拍手雀跃,小世子把野果使劲往他衣襟里塞,两个小身影像麻雀似的扑棱到屋前空地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玄箴身边的青衫随从策马而至,手中高举一卷墨香未干的帛书:“九殿下,玄大人命卑职送来《信仰转型数据日报》,今日新增注册神职者三百一十七人,主动注销无绩神只牌位两千零八十三座——”话未说完,竹屋旁的灵网传讯玉符骤然亮起,林诗雅清冷的声音混着市井喧闹传来:“谭浩,来西市便民阁一趟,有人要给你送锦旗。”
谭浩挑了挑眉。自打紫霄雷帝那事之后,林诗雅总说他是什么“规则背后的推手”,可他不过是将那不小心激活的创世权柄当个新奇玩意儿摆弄——譬如前几日顺手改了香火规则,让神灵之力与绩效挂钩,谁曾想百姓玩得比他还溜。
等他晃到西市,便民阁前的青石板路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穿短打的庄稼汉、系围裙的厨娘、背药篓的郎中,人人手里攥着红绸,最前头一位老妪正拉着林诗雅的袖子抹泪:“仙姑你不晓得,我家那送子娘娘供了整三年,连个响动都没有!隔壁王婶家供的助产灵使,上个月还帮我儿媳顺产了个大胖小子——”
林诗雅垂眸看着老妪怀里的陶碗,碗底还粘着半块没烧尽的旧神牌位。她抬手召出灵网光屏,指尖划出流转的数据:“婆婆,我们调阅了近三年的信仰记录。送子娘娘最后一次显灵是三十年前,而助产灵使近三月接生成功率达92.3%,其培训记录、案例影像皆在灵网可查。”
老妪眯眼凑近细看,光屏上映出助产灵使的影像:一个月白裙衫的姑娘蹲在草棚里,额角沁汗,握着产妇的手轻声道“您跟着我呼吸”。再一划,送子娘娘的记录页却只有模糊神像,年份赫然停在“大楚年间”。
“作孽哦!”老妪突然将陶碗往地上一磕,碎瓷迸溅,“我就说总梦见个穿红裙的小媳妇抹眼泪,敢情是真神早走了,留个空壳骗香火!”她扯过旁边卖菜大姐手中的红绸,“仙姑,我要给助产灵使送锦旗!再劳您用这灵网查查,我家那灶王爷是不是也偷奸耍滑——”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一个戴方巾的书生挤进来:“我等也要查!我爹供了文曲星君十年,我考了三回童生不中,上月跟着课业辅导雨师学了《策论速成》,这月县试竟通过了!”他挥着张纸页,“我写了篇《论神职绩效与科举成功率之关系》,可否登上灵网头条?”
林诗雅望着人群间涌动的红绸,忽想起三日前在北荒雪岭所见——上百村民裹着厚毡冒雪排队,人人手捧灵玉香膏。她本欲劝止,却见庙前立着玄箴命人镌刻的“香火公示碑”,碑面金光流转:“本月香火总量:灵玉一百零八块,香膏三百二十斤;用途:七成维持封印,三成化防寒符发放村民。”一裹羊皮袄的老汉将灵玉投入碑前石匣:“仙姑莫劝,守寂真君百年前以身躯挡雪崩,救下全村。我们供他非为求愿,是怕他寒寂。”他指向庙门——那千年冰庙门扉半开,内无神像,唯有供桌,桌上摆满村民送的暖炉、热馍,并一张字条:“真君若冷,我们多送炭。”
此刻西市的喧嚣中,林诗雅蓦然懂了谭浩所言“让神走下神坛”的真意——非为打碎金身,而是令神与人立于同一方土地:神尽其责,人有所择,香火不再是跪求的赏赐,而是交换的凭据。
“九殿下!”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倏然分开一道。谭浩叼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晃进来,小花猪趴在他肩头,嘴里还叼着半截“香火结算单”。老妪眼尖,扑上来拽他袖子:“九皇子,我要给助产灵使添香火!你快教我这灵网怎么弄——”
谭浩被拽得一个趔趄,低头对上老妪殷切的目光,忽地笑出声。他蹲下来,食指轻点光屏:“婆婆,您点这儿,选‘定向供奉’,再输入助产灵使的神职编号。对,就跟您赶集挑布似的,专拣那手巧的织娘。”老妪依言操作,光屏立刻跳出“供奉成功”,还附了助产灵使的语音:“多谢婶子,下回您儿媳生二胎,我给您捎红鸡蛋!”老妪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举着红绸高喊:“都来看呐!九皇子教我给真神发工钱啦!”
人群哄闹着涌向灵网终端。林诗雅望着被围在中间的谭浩,才发觉他今日未穿那身皱巴巴的青衫,换了件月白短打——是三公主昨日硬塞的,说“九皇叔穿新衣才像明君”。夕阳透过便民阁的飞檐落在他肩头,将他发间的狗尾巴草映得透亮。
直至暮色染檐,人群方渐散去。谭浩揉着发酸的胳膊往回走,小花猪叼着他鞋跟哼哼。路过街角“社区巡防站”时,他瞥见几个灰衣年轻人正张贴告示:“东岭护林队招聘,要求:识草药、懂天象,待遇:香火分成+灵网积分。”
“现在的神啊……”他踢飞脚边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路旁水沟,惊起两只翠鸟,“比我前世送外卖还卷。”
回到竹屋,案头那本《现代神职入门》被风吹开,书页间飘落一张字条,是玄箴笔迹:“今日收灵界传讯,三十七位飞升修士询‘神职编制’事宜,附名单。”谭浩拾起扫了一眼,突然顿住——名单末位有个熟悉名姓,竟是他穿越前那总斥他“摸鱼”的王经理。
“得,这老小子在灵界也改不了爱管闲事的脾性。”他将纸条塞回书里,瘫倒竹椅。晚风掀动窗纸,挟来一丝西南山风特有的腥气。他眯起眼,魂 深 处那创世权柄微微发烫,恍似有什么正于云层后蓄力,欲撕开一道裂隙。
“小花猪,”他轻抚腿上的小猪,“明儿让玄箴多印些《神职投诉指南》,西南那边……”他顿了顿,望窗外渐浓的暮色笑了笑,“怕是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