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清晨,薄雾笼罩着东岭城,青石板路上结了一层浅霜。
老木匠李伯的土坯房里,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苦涩气息。十七岁的小桃紧握着爷爷枯瘦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爷爷已咳血三日,药钱早已用尽,大夫说怕是熬不过今日。
“爷爷,您再喝口水。”小桃将粗瓷碗凑到老人唇边,却见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定住,仿佛魂魄正被什么无形之物拽走。
窗外的光海仍在蔓延,窗纸上映着“我不认命”的红色光影,可老人喉间的痰鸣声陡然变调,像是有根看不见的丝线正勒紧他的心口。
“疼……小桃……”李伯猛地弓起背,额角青筋暴起,那只攥着孙女的手竟渗出血珠。
小桃慌忙去扶,触到爷爷手腕时却打了个寒颤——老人皮肤下正游走着一条半透明的丝线,自心口直贯天灵,宛如一根淬毒的银针。
“这是……”小桃想起前日贴在屋檐下的休字符印,那是九皇子派人发放的“防劫符”。她猛地抬头,只见符印上的金纹“唰”地亮起,整间屋子霎时被一层淡蓝光膜笼罩。
那根丝线先是一僵,随即疯狂扭动,试图撕裂光膜钻出。
“叮——”
清脆的铃音在虚空中炸响。
小桃眼前浮现出一张透明文书,墨迹自行流动:《高维因果介入申报表(自动补录版)》。文书悬于丝线前方,首栏“发起单位”下光标闪烁,次栏“影响范围评估”空格泛着冷光,第三栏“当事人知情确认”处甚至弹出小窗,显示着李伯与小桃的生辰八字。
丝线剧烈震颤,如被踩中七寸的蛇。它试图绕开文书,却被光膜弹回;想再钻入李伯心口,又被文书上的金漆烫得蜷缩成一团。最终伴随一声“刺啦”裂响,半透明的线身渗出黑血——那是未经登记的因果业力。
“来源不明,暂押于市政灵库G12区,待查。”
机械音落下的瞬间,丝线被光膜裹成一个茧,“咻”地射向天际。
李伯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呼吸却渐渐平顺。小桃摸着爷爷逐渐回暖的手,又望向那淡去的光膜,忽然笑出了声——她想起前日在城门口听宣讲时,九皇子曾说:“往后谁再拿‘天命’压人,先让他把责任白纸黑字写清楚。”
同一时刻,千里外的大夏皇都,“超自然责任追溯听证会”的玉阶下人头攒动。
林诗雅立于玄光镜前,月白道袍被灵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星纹簪泛着清辉。她抬手指向镜中浮动的光团,每团光内都缠绕着一段影像:
“看这起‘山洪劫’,表面是山体崩塌,实为青岚宗修士为夺矿脉引动地火所致。”她指尖划过第二团光,“这起‘克妻命’更是荒唐,分明是富户为吞并妻家财产买通神棍作祟,偏要扯上‘因果报应’。”
台下传来一片抽气声。有白须老秀才举着本子疾书,有修士面色发白——他们昔日最擅长的“替天行道”,如今成了烫手山芋。
“因果非是免罪金牌,更非推诿之辞。”林诗雅声如寒冰,“即日起施行‘因果溯源令’:凡宣称‘此乃因果报应’者,须持《因果流转合规证明》,否则以‘散布虚假归因’论处。”
话音未落,山风卷着一片流云落入场中。云中走出一位白须老者,道袍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小神……小神是掌管东麓山因果的土地,前日有三条因果线被扣押,香火已断了两成。”他颤抖着递上纸张,“我、我愿配合登记,只求莫断我香火……”
玄箴从案后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扫描器般掠过文书。他指尖轻点,案头“天道备案系统”自动弹出界面:“《现代伦理与个体权利》考核需达八十分,三日后补考。”见土地公急得搓手,他又补了一句,“放心,补考通过后,合规的因果引导仍可申请——但须先学会为‘报应’明码标价。”
月上柳梢时,谭浩的竹屋里飘着烤红薯的香气。他歪在竹榻上,用发丝打了个死结,凑到唇边轻轻一吹。那结“咔”地解开,又自动系成双钱结,再解开,再系上,循环往复如同滑稽舞蹈。
“事儿都做了还想赖账,谁给你的底气?”谭浩挖了一勺红薯塞进嘴里,含糊嘀咕。
脚边的小花猪打了个滚,尾巴尖扫过案头《神明手册》,书页自动翻至新章:“凡未注册的因果律执行体……触发责任绑定流程……”
话音刚落,窗外虚空泛起涟漪。原本混沌的“业力池”翻涌起来,池底沉埋千年的业障纷纷冒头——每道黑沉业火上都贴着便签,写着“青岚宗三长老 赔偿银十万两”、“富户王有财 退妻家田产百亩”,最上头那张甚至画着哭脸:“土地公张山 需为误判‘克子劫’公开致歉”。
谭浩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小花猪嘴里。他扯过被子裹到脖颈,眼皮已耷拉下来:“明儿……得给‘因果办’配个催缴专员了……省得老赖们玩轮回躲债……”
夜更深了。幽冥地府的忘川边,孟婆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发抖。她望着面前堆成小山的“暂押因果线”,又看了眼停摆的“轮回钟”,终于将汤勺“当啷”摔进锅里:“这因果线全给扣了,汤都熬不匀!那九皇子若再这么折腾……老身不熬这汤了!”
话音未落,忘川水翻起浪花,将她的怨言卷入了沉沉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