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城的晨雾尚未散尽,便民站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王老汉正扫着青石板,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看见街那头飘来三朵祥云,云头上立着的,赫然是星辰仙宗的裁决使,腰间斩仙剑随云气轻晃,却被一名衙役举着小旗喝住:“停云!这儿禁飞,灵力等级登记处往左五十步!”
“这、这是要变天了吗?”卖豆浆的李婶端着铜盆凑过来,豆浆泼湿了鞋面也浑然不觉。
她瞧见那裁决使红着脸收了云,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递过去,玉牌上“地仙”二字在晨光下泛着金光。
衙役扫了一眼,朱笔在登记册上画了个圈:“地仙走A通道,前面还有三位金仙,您稍等。”
便民站里,玄箴额角渗着细汗。
他昨天连夜叫人拆了半面墙,把原来的户籍窗口扩成三个,最右边新挂的“超凡人员社保服务”木牌还带着锯末的清香。
此刻他正踮脚往墙上贴《神仙五险一金缴纳指南》,纸角被风吹起,露出底下“工伤保险”四个大字——这是他翻烂七本《大周典章》,又按灵界雷劫频率推算出来的标准。
“玄大人!隐世散仙清微子到啦!”小吏从门外跑进来,发冠都歪了,“他说在终南山闭关三百年,不知道要办居留备案。”
玄箴手一抖,浆糊刷差点砸在告示上。
他抹了把脸,抓起桌角的《跨域居留管理条例》:“请清微先生先填《居住事由登记表》,若是采灵草,得附上东域灵脉管理司的批文;若是访友……”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小吏肩头——
门口站着一位月白道袍的老者,腰间的酒葫芦滴滴答答往下淌灵酒,在青石板上晕开淡蓝色的痕迹。
可他手里攥着的不是拂尘,而是半张皱巴巴的蒙学入学通知,边角还沾着墨点:“我那小孙儿说,没家长居住证,报不上名。”
外头忽然一阵哄笑。
卖糖葫芦的张二举着山楂串挤到前面,指着天上喊:“快看!那不是当年血洗苍梧城的魔门左护法?他那对骨翼呢?怎么缩成小鸡翅膀啦?”
众人抬头,果然见一团黑雾裹着个人影飘近。细看是个青衫中年人,肩头还沾着草屑,哪还有半点魔修的戾气?
他被衙役拦在b通道口,翻着袖子找东西,最后摸出一块铜牌,高声说道:“我孙子在城西蒙学念《三字经》,先生说家长得办社保,孩子才能参加秋猎!”
林诗雅就在这时到了。
她踩着晨露穿过人群,月白法衣掠过百姓肩头,却无人留意——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仙人”身上。
她在街角停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袖中的玉符。三天前,她还奉宗门之命前来监督皇储,如今却要传达“星辰仙宗暂撤灵界”的指令。
“前辈请留步。”她拦住正要走进便民站的青衫男子。
男子转身,林诗雅看清他眉心的魔纹——正是百年前欲屠皇都的魔门宿老“血煞子”。
血煞子显然认出了她,先是一愣,随后苦笑着举起铜牌:“圣女是要劝我回魔渊?回不去了。上月我孙子说,雷劫来了得提前三天去避雷塔登记,不然劈伤身子,社保不给报。”他拍了拍储物袋,“再说,前日我去接他放学,先生说他算术考了甲等,要请家长去讲‘前世故事’——我这把老骨头,总得给孩子挣个前程吧?”
林诗雅望着他转身没入人群,喉间发涩。
她忽然想起昨日谭浩歪在竹椅上啃西瓜的模样,想起他说“神仙也要吃饭,吃饭就得守规矩”时,嘴角草茎一翘一翘的样子。
道心深处,“咔”地裂开一道缝——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道仙威,在“孙子要上学”“雷劫要报销”面前,竟比凡人的算盘珠子还好拨弄。
便民站内,谭浩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鼻尖的草茎随呼吸轻轻晃动,脚边的小花猪啃完最后半块饼渣,正用鼻子蹭他的鞋跟。
玄箴捧着一叠账册走近,墨香混着皂角气味:“殿下,《天界资产清查报告》出来了。七十二位天籍人员登记完毕,灵气使用调节税共计八万三千两。”
谭浩迷迷糊糊睁眼,睫毛还沾着睡意:“哦……”他伸手去摸茶盏,却碰到玄箴递来的笔,“干嘛?”
“您得签个字,这是专户启用文书。”玄箴指着账册末页,“防人挪用税款,您说过要专户专用。”
谭浩挠挠后颈,接过笔在“负责人”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墨迹未干,他又趴了回去,小花猪趁机钻进他怀里。
他声音越来越轻,混着外头的喧闹:“记得让张婶拴紧西街的狗链子……那花狗再咬坏菜筐,王婶又要来找我评理……”
无人察觉,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东岭城地脉微微一颤。
九幽深处,“休”字符印的脉络又向凡间延伸三寸,那些曾属天道的规则纹路,正被一缕若有若无的意识重新编织——那是谭浩梦中无心的念头:“信仰……归公共服务收益……”
灵界某处秘境,祖龙祭坛的守坛老仆打了个喷嚏。
他捧着一本泛着金光的《东岭城财政管理办法》,盯着碑文上新浮现的字发懵:“啥?没缴净化费的神只不能领香火?”话音刚落,祭坛石缝中渗细细金线,顺地脉直往东岭城便民站钻——那是自动接入财政网络的信号。
夜深时分,谭浩翻了个身,小花猪“吱”地轻叫,缩成团贴在他胸口。
窗外月光漏进来,落在他手边的账册上,正好遮住“社保”二字。
西北荒原的方向,一缕黑雾正从地缝中钻出,裹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怨毒——三日后,那里将立起一座刻满“无律”二字的伪仙门。
但此刻的东岭城,没人在意那缕黑雾。
明天还得早起——便民站的衙役说了,明天要给“护法神兽”办“宠物医保”,听说青丘山的九尾狐已经排了号,非说自己是“祥瑞”,不是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