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朱红大门上“三界直诉受理中心”的木牌还凝着细密的水珠。玄箴蹲在青石台阶前,利落地拆着今日第一批来信。宽大的袖口被露水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可他的指尖却轻巧得像在穿针引线,“唰”的一声,第三封信的火漆应声而开——
“山神王九,寅时三刻在云头上打盹,害得青丘那场雨晚了半柱香,半亩稻穗都焦了。”他轻声念出,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又拈起下一封,“城隍李九,收了张屠户三斤腊肉,却没让人家母猪多下两个崽。”
“好嘛,神仙也兴按‘九’字辈取名了?”谭浩叼着草根晃悠过来,布鞋尖随意踢了踢门墩,“喏,这儿还有一封——‘求给亡魂通wiFi,阳间孙子想发语音说想他’。”他弯腰捡起飘落的草纸信,上头歪歪扭拙画着几格信号,“孙子倒是孝顺,就是苦了阴司那帮老鬼,还得学连网。”
玄箴将最后一叠信整整齐齐码好,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九爷您看,百姓真敢往这儿递话了。从前递状子得跪三天门阶,如今塞个纸团就成。”他轻抚投诉箱上的铜锁,那锁芯是谭浩早年亲手设计的机关,“这才像个说理的地方。”
“像?”谭浩把草根从嘴角左边挪到右边,“等哪天有人敢写‘玉帝昨夜打呼噜震歪了北斗七星’,那才真叫像样。”他伸懒腰时撞得门框吱呀作响,“走了走了,上膳房摸两块桂花糕去——”
“九爷留步!”门房小仙捧着镶玉信筒急匆匆奔来,“太微垣急件!”
洒金笺从筒中滑出,谭浩刚展开,就听远处“啪嗒”一声响。
一回头,太白金星正扶着廊柱大喘气,白须上还沾着几瓣桃花:“谭小友,你这、这是……”他颤巍巍指向信笺,墨迹犹新,赫然写着:“举报人:谭浩。被举报人:谭浩。事由:长期扮废物逃避差事、滥用群众信任、私藏辣条拒不共享……”
林诗雅从月洞门转出,手里还握着半卷星图。
她扫了一眼信笺,忽然轻笑:“这字迹我认得。去年中秋他醉醺醺在我剑鞘上题诗,也是这般歪歪扭扭的‘浩’字。”指尖掠过“私藏辣条”那一行,她眼尾微挑,“他是怕百姓不敢开口,亲自当那出头鸟呢。”
“出头鸟?”太白金星捧着信直摇头,“这要传出去,仙僚们非笑掉大牙不可……”话音未落,一旁云镜嗡嗡震动起来。
他凑近一瞧,云榜上早已炸开锅——“九皇子自曝家丑!”“辣条竟成三界谜案?”置顶的帖子是个小丫头发的:“九爷若分我半根辣条,我就不揭发他装废物!”
三日后的卯时,直诉中心的门槛已被踩矮了半寸。
玄箴抱着一人高的信堆往案上放,纸页哗啦啦洒了满地:“有告家犬嫌贫的、有怨邻人呼吸声太响的,还有人要给灶王爷请领‘防油溅面罩’……”他蹲身拾捡,额角沁着细汗,“天枢殿刚传话,说再这么闹下去,仙官们就要集体告假了。”
“关门?”谭浩正翘腿躺在屋檐上啃辣条,油光沾了下巴,“让他们试试。”他随手一抛,辣条袋稳稳落进玄箴怀里,“你去云榜上瞧瞧,现在有多少人嚷着‘敢关门就去紫微星上访’?”
玄箴拆开辣条袋,动作忽然一顿。
他望着袋上“谭记秘辣”的红字,又抬头看向屋檐下晃荡的那双腿,蓦地笑了:“九爷早算准了,百姓尝到了畅所欲言的甜头,就再难闭上嘴了。”
“算准?”谭浩翻过身,望着夜空中新亮的“直诉星轨”——那是他随手改的阵法,让每封投书都在星空间划下一道光痕,“我不过是想叫他们知道,监督不是什么需要豁出性命的大事,也就是比和邻居吵嘴麻烦一丁点的日常琐事罢了。”
末了,玄箴捧着修订章程冲进紫微垣时,谭浩正蹲在受理中心的大厅里。
他静静望着玻璃柜中裱起的那封“自我举报信”,下方的刻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色泽:“一切规则的起点。”
“九爷!”玄箴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天枢殿同意设分级审理机制了,还说……”他刹住话,顺着谭浩的目光望向玻璃柜,忽然了然一笑,“对了,他们还要办个……”
“嘘。”谭浩竖起手指,指了指窗外。
远空云层间,几名仙官正扛着“三界政策听证会”的崭新木牌踏云而来,油彩桶沿滴落靛蓝颜料,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朦胧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