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第七站的便民服务点已飘出炸油条的香气。
虚旻蹲在灶前添柴,余光瞥见院门口的红漆木盒——那只民意直通车里,昨夜又塞进半打皱巴巴的纸条,最上面一张画着歪歪扭扭的糖饼,边角还沾着灶灰。
阿虚哥!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扒着门框喊,玄大人让您把这月的巡查日志送去主院!
虚旻应了声,用围裙擦净手,刚捧起日志本,就见玄箴抱着账本从巷口快步过来。
这位前执律使的广袖里鼓鼓囊囊塞着纸页,发冠歪了半寸,平日端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前倾,活像只急于报信的鹤。
殿下,诗雅姑娘。玄箴推开主院竹门时,额角已沁出薄汗。
谭浩正跷着腿坐在葡萄架下啃油条,草叶叼在嘴角晃啊晃;林诗雅捧着茶盏翻账本,指尖在F001号员工那页顿了顿——虚旻的巡查记录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字迹工整得能当字帖。
后台炸了。玄箴把怀里的纸页往石桌上一摊,十几张鹅黄笺纸散开,您看这些。
谭浩咬着油条凑近,草叶掉在纸上。
最上面一张写着《雷部旧属岗位调整申请》,字迹如刀刻:臣曾掌九天雷火,统御三万雷兵,现管东头村送水送粮,实乃大材小用。第二张更离谱,《关于授予功德星君荣誉称号的请示》末尾还盖着金漆法印;最底下那张薄如蝉翼的云纹笺,竟是虚旻的《高级督导岗可行性报告》,三页纸从管理半径到权责划分论证得头头是道。
哟,这才几天就想当领导?谭浩乐出声,油条渣子掉在虚旻的报告上,我当是哪家小孩偷拿大人笔墨,合着是咱们的F001带头?
林诗雅放下茶盏,指尖划过那些神请,眉峰微蹙:他们原是各有司职的神灵,突然从高位跌落做杂役,若觉上升无门......
便要生懈怠?谭浩把最后半根油条塞进嘴里,随手抽过虚旻的报告,在二字旁画了个圈,那便让他们知道,想往上爬?
可以,按规矩来。
次日清晨,大夏各城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朱红告示纸被晨风吹得簌簌响,最醒目的职务晋升通道几个大字下,三条黑字规矩压得人直咂舌:连续三个月全勤、辖区居民满意度达九成、完成思想教育课程。
思想教育?卖糖葫芦的老张踮脚念,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口号》?
这啥课?
更绝的在后头!旁边的货郎挤进来,结业考试要抄《邻里纠纷调解十例》五十遍!
还有社区反思班,每人发田字格本,题目就一个——我为什么不能当官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
那曾统御阴兵的冥府判官蹲在告示栏下,玄色官服沾了草屑,盯着社区反思班五个字直磨牙。
三日后他攥着田字格本来找谭浩时,笔尖在我为什么不能当官上戳出个洞,最后歪歪扭扭写了行大字:因我过去只审死人,不帮活人。
谭浩捏着本子乐,提笔在批注栏画了朵小红花:有觉悟,加一分。
七日后的面试设在主院葡萄架下。
谭浩翘着二郎腿,脚边蹲了只吐舌头的老黄狗——李奶奶的宝贝。
第一位申请者是原天库管事,金冠束发,走起路来带风:殿下,属下曾掌天库,管着十万年的仙粮!
谭浩摸出根油条晃了晃,西村粮仓缺个值夜的,你去记账一个月。
错一笔?他咬了口油条,抠一根。
第二位是执法三百年的巡天卫,腰板挺得比旗杆直:属下执法严明,当得巡检队长!
谭浩指了指脚边的老黄狗:李奶奶说阿福最近不爱出门,你替她遛三天。
遛丢了?他眨眨眼,就别来了。
最后进来的是虚旻。
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手里攥着被揉皱的《可行性报告》:我不求权......他喉结动了动,只是想确认,这个体系,能否长久?
葡萄叶沙沙响。
谭浩收起了嬉笑,草叶从嘴角滑落。
他望着虚旻袖章上的F001编号——那是第一个上岗的神灵,也是第一个在雪夜里替老妇修灶的人。
能久不能久我不知道。谭浩伸手拍了拍虚旻的肩,但只要还有人愿意为别人多想一步......他抬手指向院外,几个孩子正蹲在井边捏泥巴,就不会倒。
话音未落,石桌上的账本突然泛起金光。
首页首批转正人员名单几个字缓缓浮现,虚旻的名字排在第一行。
院外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那个戴西瓜帽的泥巴小人被插在土堆上,圆滚滚的泥脸上还沾着草叶。
谭浩摸着兜里刚炸好的油条,悄悄往孩子们的书包里塞。
老黄狗地叫了一声,他抬头看见林诗雅站在葡萄架下,嘴角噙着笑——那是她当圣女时,看遍三千世界也没露出过的笑。
秋风吹起告示纸的边角时,玄箴抱着新收的账本来找谭浩。殿下,他翻到最后一页,各站开始收秋粮了,可我总觉得......他顿了顿,这两日来交申请的人少了,倒有几个老神仙在服务站门口转悠,欲言又止。
谭浩叼起草叶望向远处。
田埂上,虚旻正帮老农抬粮袋;巷子里,前雷部神仙正踩着梯子修漏雨的屋檐。
风里飘来炸油条的香气,混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像根柔软的线,把天南海北的烟火气都串在了一起。
随他们。谭浩眯眼笑,等收完秋......他没说完,远处传来小丫头的尖叫:阿福又叼走了李奶奶的绣花鞋!
老黄狗夹着尾巴窜过葡萄架,谭浩追着它跑出院门时,草叶在风里打着旋儿。
没人注意到,玄箴的账本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秋收之后,待处理申请:退出服务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