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渊集市的糖葫芦串在草靶上泛着晶光,王二扯着嗓子喊“新熬的糖霜嘞”,可往常围过来的孩童只是捏着铜板站在摊前,小糖糖舔了口山楂尖上的糖壳,睫毛颤了颤,竟没像往日那样眼睛发亮地喊“甜”。
卖豆浆的老张头往碗里撒了把葱花,热气熏得他眯起眼,可端给常客李伯时,李伯捧着碗缩了缩脖子:“今儿这热乎气儿……咋跟冰碴子似的?”
林诗雅踩着青石板路疾步而来,月白裙角扫过满地菜叶子。
她袖中玉简突然发烫,神识探入的瞬间指尖猛颤——万界感官数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归零。
不是失聪失明,是“感受”在消失:孩童吃糖的甜、老人晒暖的温、归食娘煮面时汤头的鲜,全像被抽走了魂魄。
她抬头时,额间仙纹微微发亮,正撞见归食娘端着汤勺发愣,木勺磕在锅沿上“当啷”响,那妇人却只是喃喃:“这汤……咋没味了?”
“两心烛!”林诗雅猛地抬头,目光刺向玄铁碑前的供桌。
那盏古旧铜烛台里,冷焰正蛇信般舔着芯子,原本跃动的暖火只剩豆大点光,像随时要被吹灭。
她刚要迈步,碑身突然传来“咔”的轻响——背面不知何时爬满裂痕,墨迹顺着裂纹渗出来,歪歪扭扭写着:“你说没人记得你?那我先忘了你。”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细碎的“沙沙”声。
百姓们抬头,惊呼声此起彼伏——云层正褪成灰白,大团大团的云絮剥落,像被揉皱的纸页缓缓飘落。
有片纸页飘到卖花王大娘肩头,她试探着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纸边,整个人突然僵住:“我……我记不起这花叫啥名了。”
谭浩躺在吊床上啃西瓜,草叶编的草帽滑到鼻梁上。
他咬下一口红瓤,甜汁却在舌尖泛开寡淡的涩味。
“今儿瓜不对啊。”他嘟囔着坐起身,就见漫天灰白纸页飘落,像下了场不会化的雪。
胸口神纹突然抽痛,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站在座破庙里。
香灰积了半尺厚,香炉歪倒在供桌下,牌位上的字被虫蛀得斑驳,却仍能辨出“陈默之位”四个残字。
更诡异的是,他正望着牌位,可身体却不受控地转身,背对着牌位一步步往外走,影子拉得老长,像道决绝的刀刻。
“那是你前世的名字。”
沙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谭浩猛地回头,见个穿靛青粗布衫的妇人站在香案旁,手里捏着根银针,针尖还挂着半滴暗红。
她脚边蹲着个撑小伞的灵体,正是心茧守,伞面被灰雾浸得发暗:“也是你亲手焚毁的信仰。”
断梦针戳进掌心的瞬间,谭浩疼得倒抽冷气。
记忆碎片蜂拥而来:前世的自己跪在破庙前烧纸钱,火光映得牌位上的“陈默”两个字忽明忽暗;他对着灰烬发誓“再也不信”,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它回来了。”心茧守的伞骨发出轻响,“不是来杀你,是来问你——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
“哥!哥!”
急切的拉扯感从现实传来。
谭浩猛睁眼,就见静声童攥着他衣角,小脸涨得通红,双手颤抖着比划口型。
这孩子生下来就听不见声音,此刻却比画得磕磕绊绊:“我……听见了……心跳。”
一道金光掠过,归光雀衔着缕微光落在静声童耳畔。
少女突然僵住,眼泪“唰”地涌出来。
她抬起手,颤抖着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清晰地传来“咚、咚、咚”的跳动声,像春泉撞碎冰壳,像星火点燃枯柴,正是谭浩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不是外敌。”归藏的声音从碑前传来。
老守誓人捏着断裂的天命尺,碎片在半空拼成幅残图:混沌中央立着块碑,碑身刻满“无人记得”的小字,碑前盘坐的身影与谭浩有七分像,唯双眼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谭浩吐掉嘴里的瓜籽,随手把瓜皮扔在吊床沿:“行啊,那我去会会他。”他打了个响指,张写着“因有人不开心,特此前往劝吃夜宵”的纸条“唰”地贴在玄铁碑上,墨迹未干就渗进石纹里。
两心烛的暖焰突然腾起三寸高,冷焰“滋”地缩进心底,像在欢呼。
谭浩靠回吊床,呼吸渐缓,可他胸口的神纹却开始旋转,如同一扇无形的门在虚空中缓缓打开。
现实里,他的身体仍躺着啃瓜,可意识却被卷进某种更幽深的所在。
等他再睁眼时,入目是无边的灰白。
脚下的大地像陈年画布,色彩正一丝丝褪尽,连风都成了哑巴,吹过耳畔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远处,那道与他相似的身影抬起头,空洞的双眼终于有了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