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监察司案几上的灰烬尚未落尽,谭浩已抬起手。
他的指尖泛着淡金色的法则微光,像在捏碎一片雪花般随意,朝着空中那团翻涌的墨色雾气抓去。
咔嚓——
虚无之蚀的残念在他掌心发出脆响。
这曾让上界大能都避之不及的毁灭之力,竟如被戳破的肥皂泡般崩解,化作一团蓬松的白云。
白云慢悠悠飘起,擦过林诗雅发梢时,她闻到了童年院落里晒过的棉絮香。
午休专用。谭浩的声音像山涧流过青石,不带半分情绪,超时自动消散。
你在羞辱我们!
暴怒的吼声撕裂战场。
秦岳山浑身发抖,腰间代表九霄监察司的玄铁令牌被捏得变形。
他是上界派来镇守凡界的执法使,此刻却像被踩了尾巴的兽——眼前这团云太刺眼,刺眼得让他想起三百年前跪在雪地里的自己,冻僵的手指攥着母亲临终塞来的半块粗饼,耳边是她气若游丝的活下去。
苍穹突然亮起幽蓝光幕。
画面里,小秦岳山缩在破庙角落,雪花从漏风的屋顶砸在他后颈;画面外,秦岳山的玄铁剑坠地。
他瞪圆的眼睛里,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缓缓泄成一片茫然。
阵法运转的嗡鸣声弱了一拍。
他们以为封印你是救你。
银白丝线裹着残魂飘来的刹那,林诗雅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认出那是白小刀的魂丝——三天前为救谭浩被阵法绞碎的护卫,此刻正缠绕着一个半透明的茧状生物。
梦茧娘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轻轻覆在每个人心尖,可真正的安眠,是有人愿意叫你醒来。
茧壳裂开的瞬间,林诗雅看清了阵眼核心。
那是颗跳动的星火,赤金色的光焰被冰蓝色的法则锁链层层缠绕,每跳一次,就撞得锁链发出细碎的呻吟。
嘶——
断网蛛从裂缝里窜出时带起一阵风。
这只曾以啃食法则线为食的灵兽,此刻口器泛着幽光,精准咬住最粗的三条禁锢锁链。
它的嘶鸣像婴儿啼哭,尾端却藏着一丝轻快——就像谭浩当初教它编织梦境时,它偷听到的那声。
两面风就在这时炸响。
冷的那面裹着冰碴子,刮过秦岳山脸上未干的泪痕,刮过黑渊里还在抽泣的残念,将那些被封印百年的执念轻轻托出;暖的那面绕着谭浩后背打了个转,像只试探的手,最后停在他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是前世加班时被咖啡烫的。
谭浩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指尖在抖。
这具被冷漠神格主导的躯体,此刻正不受控地颤抖。
就像有人在他识海深处敲了面小鼓,咚咚声里混着模糊的片段:厨房嬷嬷塞的桂花糕,白小刀偷偷往他茶里加的蜂蜜,林诗雅第一次见他时皱起的眉——那些被神格刻意淡化的温度,正顺着暖风吹来的方向,争先恐后往他心里钻。
你以为接管我就赢了?他突然笑了,笑声里终于有了点人气,不过是个连疼都不敢记得的胆小鬼。
识海瞬间翻涌。
冷漠神格的虚影在金色法则光雾里皱眉:你太软弱,只会逃避。
那你呢?另一个声音从灵魂最深处浮起,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懒,把我护在壳里当金丝雀,就不算逃避?
争执的刹那,阵眼核心的星火突然暴涨。
赤金色的光焰冲破三层冰链,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金线,正好落在谭浩眉心。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什么力量拽着,突然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竟踩碎了脚下的空间,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告诉外面那个我......他转头看向林诗雅,嘴角终于扯出点熟悉的弧度,等我回来,咱俩一块儿请年假。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坠入深渊。
风停了。雨歇了。
归心钟的清鸣再次荡开,这次比上次更轻,却更清晰:他还想回家。
林诗雅望着深渊入口,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攥紧了衣角。
她掌心全是汗,却仍能清晰触到方才那片白云留下的温度。
而在深渊最深处,谭浩的身影重重砸在一片灰烬里。
他跪坐起身,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土堆上画歪歪扭扭的字。
小浩?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再没有神格的冷硬,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