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无形的波动席卷天地,如同一块抹布,擦去了星空之中一道亘古长存的烙印。
次日清晨,大夏武院,这个帝国武道修行的心脏,率先停摆。
演武场上,数百名学子正襟危坐,吐纳呼吸,试图引动天地灵气淬炼己身。
然而,往日里如臂使指的真气,此刻却像一滩死水,在丹田气海中纹丝不动。
经脉不再是奔涌的江河,而是一口口彻底干涸的枯井,无论他们如何观想、如何运转功法,都无法激起半点涟漪。
“怎么回事?我的《奔雷劲》第三层心法……忘了?”一名天资卓越的弟子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我的真气……它不听话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一名须发半白的教习飞身掠至演武场中央,他双目圆瞪,神念猛然扫过整座武院,随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是谁?!是谁动了这方天地的灵气根基!”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更恐怖的事实。
地下的灵脉依旧如巨龙般奔涌不息,天地间的灵气浓度甚至比往日还要充裕几分。
问题不在“气”的多少,而在“炼”这个行为本身!
“修炼”这个概念,仿佛正从现实的法则中被硬生生抽离出去!
恐慌的浪潮,以京城为中心,向着整个天下疯狂扩散。
遥远的东海之滨,星辰仙宗,宗门主峰深处的闭关石室内。
一位已经闭关三百载,即将冲击化神之境的太上长老猛地睁开双眼,一口紫金色的心头血狂喷而出,溅满了整个石壁。
“噗——”
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他那温养了近千年的元婴,此刻正在紫府中静静悬浮,却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木雕,彻底停止了成长。
不是能量不够,不是功法有误,而是它……它仿佛忘记了该如何“提升”,忘记了“变得更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的元婴……不动了?!它……它不知道该怎么‘提升’了!”
与此同时,星辰仙宗的藏经阁内,几名负责看守的弟子惊恐地发现,那些被历代祖师奉为圭臬的修行典籍,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书页上,所有关于境界划分的词语,诸如“炼气”、“筑基”、“金丹”、“元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暗淡,最终化作一片彻底的空白,仿佛这些词汇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整个修行界的文明基石,正在从根源上被抹除!
皇城,匠作监最深处的密室。
林诗雅彻夜未眠,她那双往日里清冷如秋水的凤眸此刻布满血丝。
在她面前,一卷由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古老图卷正缓缓展开,正是上古典籍《万法源流图》。
她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图卷上一段几乎快要消散的古老记载,那是由一种早已失传的蝌蚪文写就的预言。
“当有不朽之主临世,诸道归寂,万法返虚。”
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林诗雅娇躯一颤。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破坏,更不是什么末法时代。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法则覆盖!
是“进步”与“变强”这个概念,被某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从世界的源头给彻底否定了!
她猛然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接连发出两道命令。
“传讯霍斩敌!命北境铁骑即刻接管皇城防务,封锁所有通往皇城的要道,任何人不得以‘求道’、‘问罪’等任何名义,接近九皇子府半步!违令者,杀无赦!”
“传讯赵德全!立刻动用所有‘暗桩’,在全城散布消息,就说九皇子昨夜偶得仙人入梦,顿悟无上大道,将于三日之后,在府前开坛讲道,普传众生,授无上妙法!”
两道命令看似自相矛盾,实则暗藏玄机。
封锁是为了物理隔绝,保护那个风暴的源头。
而散播谣言,则是为了将所有即将失控的修士那无处安放的恐慌与希望,强行聚焦到一个虚无缥缈的三日之期上,为她争取宝贵的时间!
而此刻,身为风暴中心的九皇子谭浩,对此浑然不觉。
他正趴在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一手拿着一根象牙筷,百无聊赖地戳着面前一个被剖开的冰镇西瓜,玩得不亦乐乎。
“砰!”房门被猛地撞开。
白小刀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都变了调:“九爷!九爷不好了!全城……不,全天下的修士都疯了!他们说……说您把‘变强’这条路给删了!”
谭浩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关我啥事?我又没练过。”
他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随口又补了一句:“再说了,练来练去的多累啊,还不如舒舒服服躺着呢。”
话音未落。
远在万里之外的星辰仙宗主峰之巅,一座耸立万年、接引过无数飞升祖师的“升仙台”,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那座由星辰精英铸就,铭刻着无数大道符文的仙台,从顶部开始,寸寸崩裂,轰然坍塌。
仙台前那块高达百丈的石碑上,由开山祖师亲手书写的“步步登天”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最后一笔“天”字刚刚消散,紧接着是“登”字,“步”字……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石碑上擦去,逐笔消散,最终连同整座仙台,化作漫天飞灰。
皇城南门。
霍斩敌一身玄甲,手持龙胆亮银枪,跨坐于战马之上。
他身后,三千北境铁骑组成一道钢铁洪流,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对面,是数以千计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修士,这些人个个双目赤红,神情癫狂。
为首的是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他周身气息恐怖,竟是一位早已不出世的渡劫期老祖。
此刻,他再无半分高人风范,指着霍斩敌声嘶力竭地吼道:“让开!老夫要见九皇子!他若不将大道恢复原状,我等毕生修行,皆成一场笑话!”
霍斩敌面沉如水,手中长枪横立,枪尖直指老祖,声音冷硬如铁:“陛下有令,九皇子近日龙体欠安,正在静养,不见任何外客。”
“养病?”那渡劫老祖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疯狂,“他那是养病吗?他那是养出了一个旷古烁今的‘道灭之体’!今日尔等若不让开,老夫便屠了这座城,用百万人的血,看看能不能证出一条新的道来!”
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三千铁骑胯下的战马发出一片哀鸣。
霍斩敌眼神一凝,正欲催动全身气血死战。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 查 的金光自天际一闪而逝。
那渡劫老祖张开嘴,正欲下令动手,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凝固了。
他眼中的滔天怒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困惑。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忘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甚至……他再也记不起“渡劫”这两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那个目标,那个概念,从他的记忆里被彻底抹掉了。
无尽的空虚和恐慌淹没了他。
这位曾经足以翻江倒海的渡劫老祖,竟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深夜,万籁俱寂。
一道窈窕的黑影,如鬼魅般潜入了守卫森严的九皇子府。
林诗雅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哨,悄无声息地来到谭浩的床边。
看着睡梦中还咂吧着嘴的谭浩,她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简,上面用她的本源精血,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她连夜杜撰出的符文。
那是一部她耗尽心血重写的《伪道经》。
里面的内容堪称惊世骇俗,全是诸如“懒人筑基法”、“躺平通神诀”、“梦中证道论”之类胡编乱造的法门。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简塞入谭浩的床铺底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
做完这一切,她退到窗边,遥望着沉睡的谭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祈祷:“求求你……别再想了。哪怕是骗骗你自己也好,只要……只要你能在心里默念一声‘我想变强’,这个世界……就能重新运转起来。”
窗外,夜风忽起。
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飘飘荡荡地落在了窗台上。
就在落叶接触窗台的一刹那,上面枯萎的叶脉,竟诡异地亮起微光,天然形成了两个清晰的纹路。
没门。
林诗雅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清泪终于无法抑制,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
“你不是神……你是规则的尽头。”
她的话音消散在夜风中。
而皇城深处,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她这句话,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撼动整个皇城地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