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仙舟撕开最后一层空间壁垒,自九霄云城那片由无尽符文构筑的璀璨星海跃出,驶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空域。
甫一进入,众人便觉周身一轻,仿佛脱离了某种惯常的束缚,却又被另一种更为深沉、古老的法则所笼罩。举目望去,不见星辰日月,唯有永恒的灰蒙色调弥漫天际。下方,是无垠的昏黄色泽,那并非大地,而是缓缓流淌、寂静无声的浩瀚水体——传说中的黄泉。虚空中,漂浮着点点幽光,是无数浑浑噩噩、循着本能牵引前行的魂灵。一种无处不在的死寂与秩序感渗透进每一寸空间,连仙灵之气的流转都变得滞涩、阴冷。
“收敛生机,固守本源,以混沌之气模拟此界阴冥特性。”林青禾的声音平和响起,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立于船首,周身有微不可察的混沌光晕流转,将侵袭而来的幽冥死气无声无息地同化、吸纳。
雷震低吼一声,体表跳跃的雷弧收敛,化作一层暗沉的内敛光华。云婉卿素手轻拂,身周水汽不再灵动,反而带上了一丝冰寒的死寂之意。其余青莲核心弟子亦纷纷运转功法,依言而行,使团整体的气息迅速与这片幽冥天地协调起来,不再显得那般格格不入,如同投入大海的几滴墨汁,虽本质不同,却暂时融入了这片灰黄的背景。
仙舟沿着一条无形的轨迹,向着黄泉深处航行。沿途,可见巨大的、生锈的铁索横贯虚空,连接着一些悬浮的黑色山峦与古老的殿宇轮廓。偶尔有体型庞大、散发着强大阴气的骨鸟无声滑过,空洞的眼窝扫过仙舟,并未停留。更多的,是那些排成长列、茫然前行的魂灵队伍,由一些身着制式甲胄、面容模糊的鬼差引导,走向未知的尽头。
“此地法则……当真奇特。”云婉卿凝神感应,轻声道,“生灵于此,如逆水行舟,时刻承受法则排斥。而这些魂灵与鬼族,却如鱼得水。”
林青禾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看到了这方天地的核心:“幽冥黄泉,乃诸天万界生死轮回之枢纽。法则显化,秩序森严。生者止步,亡者归流。此地排斥的并非生命本身,而是无序的生机。我等以混沌模拟其序,故能暂存。”
她顿了顿,指向远方那在昏黄天幕下显得格外巍峨、肃穆的连绵殿宇阴影:“那里,便是幽冥域主所居之冥府所在。欲见域主,需先渡‘无尽黄泉’,此乃规矩,亦是对来访者的第一重考验。”
就在此时,仙舟前方,那平静的黄泉之水忽然无声无息地隆起,一道巨大的阴影破开水面。那是一艘残破不堪的古老巨舰,舰体遍布腐蚀的孔洞,缠绕着湿漉漉的水草与锁链,桅杆折断,船帆破烂。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怨念与死寂之气扑面而来,伴随着无数细碎、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呓语,冲击着众人的心神。
“迷失的怨魂聚合体……沉沦于黄泉,永世不得超脱的可怜之物。”雷震眉头紧锁,体表内敛的雷光隐隐躁动,那是至阳至刚的力量对阴邪本能的排斥。
那怨魂巨舰似乎感应到生者气息,发出无声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死气与惑人心神的怨念波纹,朝着混沌仙舟直撞而来。其所过之处,连灰蒙的虚空都泛起涟漪,仿佛要被其拖入永恒的沉沦。
“稳住心神,勿被怨念所乘。”林青禾声音依旧平静,她并未出手攻击,只是轻轻一步踏出仙舟防护光罩,凌空立于黄泉之上。
面对汹涌而来的怨魂巨舰,她伸出一指,指尖一点混沌光华亮起,初始微弱,旋即化作包容一切的朦胧光晕,向前扩散。那光晕并非毁灭,而是演化,如同母巢,如同源初。
怨魂巨舰撞入混沌光晕,那足以侵蚀金仙元神的恐怖怨念,如同冰雪投入暖流,竟开始飞速消融、分解。无数扭曲、痛苦的魂影在光晕中显化,它们脸上的狰狞与怨毒渐渐平复,化为茫然,继而浮现一丝解脱般的宁静。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消,何必沉沦?散去吧,回归轮回本源,觅得新生之机。”
林青禾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大道纶音,响彻在每一个怨魂的心灵深处。混沌光晕流转,将那庞大的怨念能量与破碎魂体尽数分解、净化,最终化作最精纯的魂力本源,丝丝缕缕,重归那浩瀚的黄泉之中。
不过数息之间,那令人心悸的怨魂巨舰已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精纯魂力波动,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仙舟之上,众人屏息,目露震撼。他们知道宗主强大,却未曾想,面对这等幽冥诡物,竟也能以如此平和、近乎“造化”的方式化解,而非简单的雷霆毁灭。
林青禾返回舟上,神色如常:“幽冥之地,万物皆有其序。强行打杀,不过徒增戾气,扰乱轮回。以混沌包容,化归本源,方是正道。”
仙舟继续前行,渡过一片片死寂的水域,避开几处隐晦的、散发着扭曲吸力的轮回陷阱。期间,亦有巡弋的黄泉鬼族被惊动,它们形貌各异,或牛头马面,或身披重甲,气息阴冷强大,不逊于玄仙。但在感知到林青禾身上那纯净而高等、却又与幽冥法则隐隐相合的混沌气息,以及方才净化怨魂时残留的那一丝令它们本能感到舒适与敬畏的造化之意后,这些鬼族并未阻拦,反而在远处微微躬身示意,随即隐没于昏黄的雾气之中。
前方,黄泉的彼岸已然在望。那是一片广袤的黑色土地,其上生长着无边无际的赤红之花。花瓣如丝,妖艳如火,却无叶相伴,在死寂的幽冥中倔强地绽放着,形成一种极致的凄美与诡异景象。
“彼岸花,花开彼岸,生生相错。”林青禾目光落在那片赤红花海之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能感受到这些花朵内蕴含的磅礴生机与极致死意交织的复杂法则,它们扎根于轮回边缘,汲取着黄泉之力与魂灵执念,是这片土地独特的奇迹。
她心念微动,一缕极其细微,蕴含着“无中生有”至理的混沌造化之气,自其指尖溢出,无声无息地洒向那片彼岸花海。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被混沌造化之气拂过的区域,赤红的彼岸花轻轻摇曳,原本只有花朵的根茎之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了一片片细嫩、翠绿的叶片!花叶同时出现,打破了“花叶永不相见”的宿命枷锁!虽然那绿叶只维持了短短数息,便缓缓消散,重归无叶之态,但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圆满无缺的生机道韵,却如同最明亮的灯塔,照亮了这片灰暗的天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与喜悦情绪,自那片花海之中弥漫开来,甚至引动了周遭的轮回法则发出细微的嗡鸣。
“点化彼岸,花叶同辉……尊客之道,竟含如此造化玄机,吾等……拜服!”
浑厚而古老的声音自岸边响起,数道凝实无比的鬼影显现而出,为首者是一位手持骨杖、气息渊深如海的老鬼,他望着林青禾,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震惊与敬畏的魂火。他们乃是守护此片区域的鬼族长老,亲眼目睹了这颠覆认知的一幕。
林青禾微微一笑,敛去周身异象,对着岸上众鬼族颔首致意:“路过宝地,偶有所感,惊扰诸位了。”
那持杖老鬼深深一礼:“尊客驾临,令这死寂之地得见生机圆满之象,乃吾等之幸,何来惊扰。域主已在冥府静候,请随吾等引路。”
混沌仙舟缓缓靠岸,林青禾率领使团众人踏上这幽冥之地。脚下是冰冷的黑色土壤,空气中弥漫着彼岸花的奇异冷香与黄泉的水汽。
轮回之地,他们终于抵达。而林青禾心中明了,方才的渡河,不过是序曲。那轮回井深处隐约传来的、与母晶碎片及混沌之殇相关的奇异波动,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标。幽冥之行的核心,此刻才刚刚揭开一角。
仙舟靠岸,踏上这传说中生灵止步的幽冥之地,纵使有混沌之气护体,雷震、云婉卿等人依旧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轻微的排斥感。脚下的黑色土壤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与生机,踩上去软绵无声,却带着彻骨的阴冷。
那为首的持杖老鬼,自称“幽骸”,乃是镇守此段黄泉岸畔的鬼族长老之一。他身形高大,虽只剩骨架与包裹其外的凝实魂火,但动作间却带着古老而优雅的韵律,骨杖点地,发出沉闷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彼岸格外清晰。
“尊客请随我来。冥府路遥,需经‘三途川’,过‘望乡台’,方能抵达域主所在的‘森罗殿’。”幽骸的声音直接在众人神魂中响起,省去了空气传声的步骤,显然此界法则更倾向于精神层面的交流。
使团众人紧随其后,行走在这片赤红与漆黑交织的土地上。无边无际的彼岸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被林青禾短暂点化出绿叶的区域,此刻虽已恢复原状,但其周围萦绕的生机道韵却比其他地方浓郁数倍,吸引了一些纯净的灵体在此徘徊,汲取那残留的造化之意。
“宗主,方才您点化彼岸花……”云婉卿忍不住传音问道,她精擅水元造化,对生机最为敏感,方才那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极大。
林青禾步履从容,神念回应道:“彼岸花,集死意之极而绽生机之华,其本身便是生死法则的一种极致体现。‘花叶永不相见’是其在此地轮回秩序下的显化,却非其本质不可更改。我以混沌演化‘无中生有’之妙,并非强行逆转法则,而是短暂揭示了其被掩盖的、圆满的‘可能性’。混沌,包罗万有,亦含纳万物的所有‘可能’。”
云婉卿闻言,若有所思,只觉得对混沌之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雷震在一旁听得懵懂,却也能感受到话语中蕴含的至高道理,挠了挠头,更加坚定了紧跟宗主步伐的决心。
行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流,其水浑浊不堪,血色、黄色、黑色交织,奔流湍急,发出摄人心魄的呜咽之声。河上仅有一座狭窄的石桥,桥身斑驳,仿佛随时会坍塌。这便是“三途川”,根据亡魂生前业力,水流缓急不同,渡河难度亦天差地别。业力轻者,可平稳渡过;业力深重者,则可能被河中哀嚎的罪孽之魂拖入水底,永受侵蚀。
“此桥非生者能渡。”幽骸停下脚步,看向林青禾,“需以冥府特制的‘渡厄舟’,或……凭自身之道,抵御川水侵蚀,凌空飞渡。”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试探,想看看这位能让彼岸花叶同辉的尊客,如何应对这针对生灵魂魄的考验。
林青禾目光扫过湍急的三途川水,那水中蕴含的业力与怨念,足以让寻常玄仙神魂动摇。她淡然一笑,并未要求渡厄舟,只是轻轻一拂袖袍。
一道朦胧的混沌之气自她袖中涌出,并非攻向川水,而是在使团众人脚下蔓延开来,化作一片似虚似实的灰色云霭。云霭托起众人,缓缓离地,向着对岸飘去。
当混沌云霭进入三途川上空时,那浑浊的河水仿佛被激怒,骤然掀起巨浪,无数扭曲痛苦的罪魂面孔在浪涛中浮现,伸出由业力凝聚的手臂,抓向云霭。更有无形的业力冲击,如同潮水般涌向众人神魂,试图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悔恨与罪孽。
然而,那混沌云霭看似稀薄,却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业力巨浪穿透而过,无法沾染分毫;罪魂的手臂触碰到云霭边缘,便如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缩回;那无形的业力冲击,落入混沌之中,亦如泥牛入海,被分解、同化,未能掀起半点波澜。
林青禾立于云霭之首,衣袂飘飘,神色平静。三途川的考验,于她而言,仿佛只是拂面微风。混沌之道,万法不侵,诸邪辟易,这针对魂魄与业力的攻击,本质上依旧是法则的一种体现,自然被混沌包容、化解。
幽骸与其他引路鬼族跟在后方,目睹此景,魂火剧烈跳动,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凌空飞渡三途川并非没有先例,但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川水不存在一般,他们闻所未闻。
顺利渡过三途川,前方出现一座高台,台上雾气朦胧,隐约可见无数光影闪烁,传来阵阵悲戚的哭泣与叹息。这便是“望乡台”,亡魂登台,可最后回望一眼故乡亲人,了却尘世最后执念。
使团众人经过时,那台上的雾气似乎受到某种牵引,向他们弥漫而来。雾气中蕴含着强烈的精神幻力,能映照出每个人内心最深的眷恋与不舍。
雷震眼前仿佛出现了宗门演武场,看到了昔日与他切磋、如今已陨落的师兄;云婉卿则似看到了故乡的烟雨水乡,父母倚门期盼的身影……就连一些核心弟子,也面露恍惚之色。
“尘缘已了,前路在心。幻象虽美,终是虚妄。”
林青禾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众人识海中响起,带着清心明性的道韵。同时,她周身混沌光晕微微扩散,将那弥漫而来的望乡台雾气隔绝在外,并将其中的精神幻力悄然化去。
众人猛地惊醒,背上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去看那望乡台。他们深知,若非宗主护持,方才心神失守,虽不至于陨落,但魂魄受损、道心蒙尘却是难免。
经过望乡台,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一座巨大无比、笼罩在深沉幽冥之气中的古老殿宇群出现在视野尽头。殿宇以不知名的黑色巨石垒成,风格古朴、威严,散发着镇压万古轮回的磅礴气势。无数强大的鬼卒、阴兵在殿宇周围巡逻,秩序井然。高耸的牌楼上,以古老的幽冥神文书写着两个大字——冥府。
“森罗殿到了。”幽骸停下脚步,语气更加恭敬,“域主已在殿内等候,尊客请自行入内。吾等职责在身,不便再往前了。”
林青禾颔首:“有劳引路。”
她抬头望向那气势恢宏的森罗殿,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门,看到了那端坐于轮回核心的古老存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枚母晶碎片正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其指向,正是冥府深处,那传说中执掌万物轮回的终极奥秘所在——轮回井。
幽冥之行的核心,终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