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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是从规则崩坏的混沌深渊,砸入充满粗糙颗粒感的现实。意识的眩晕和身体的剧痛,被扑面而来的、过于真实的感官洪流瞬间淹没。

“牧羊人”抱着“旅秣”冰冷而残破的身体,从那个光怪陆离的空间褶皱中狠狠摔落。预想中的坚硬撞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软、略带潮湿和草木碎屑的触感。浓烈的气味涌入鼻腔——湿润的泥土、腐烂的植被、牲畜的粪便、某种燃烧木柴的烟火气,以及……一种廉价而刺鼻的酒精和香料混合的味道。耳边是嘈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远处的叫卖声、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近处鸡鸭的咯咯声、还有某种听不懂语言的、粗声粗气的呵斥声。

强光刺眼。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

没有冰冷的合金墙壁,没有流淌的能量光带,没有致命的扫描波。眼前是一片泥泞的、遍布车辙印的土路,路旁是低矮的、由粗糙木材和泥砖垒成的简陋房屋,屋顶覆盖着干草或灰瓦。一些穿着粗麻布或兽皮衣服、面容粗糙、带着好奇或警惕目光的男男女女正围拢过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天空是浑浊的灰蓝色,挂着一轮散发着微弱热量的、陌生的暗黄色恒星。空气温暖而潮湿,重力略高于标准,让她感觉身体沉重。

这里……是一个看起来极其落后、仿佛中世纪农耕文明水准的星球村落?规则风暴竟然将他们抛到了这样一个……远离“循环”战火、似乎被宇宙遗忘的角落?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更深的恐慌。“旅秣”!

她急忙低头查看。他的情况极其糟糕。身体冰冷,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皮肤上的裂痕并未愈合,反而渗出细微的血珠,生命迹象如同风中残烛。他体内,“迦南之魂”的意识沉寂得如同死去,没有任何波动。那场规则风暴的反噬和空间穿越,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机。

必须立刻救治!但这里……有能治疗这种伤势的条件吗?这些土着……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的眼神中好奇多于恶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戒备和排外。他们的工具简陋,武器是草叉和锈蚀的刀剑,显然不具备高等文明的医疗技术。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皮质护甲、腰间挂着短斧、似乎是头领模样的男人推开人群走上前,用生硬而警惕的语气吼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同时用怀疑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破损但材质奇特的衣物,以及怀中明显状况异常的“旅秣”。

“牧羊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轻轻将“旅秣”放在相对干燥的草垛旁,缓缓站起身,举起双手,摊开掌心,做出一个宇宙通用的、表示自己没有武器的友善姿态。她尝试用最缓慢、最清晰的通用语(希望“彼岸”的通用语在此地能有极微小的流传概率)配合手势解释:

“我们……没有恶意。我的朋友……受了重伤。需要帮助。水?食物?医生?”她指了指“旅秣”,做出痛苦和祈求的表情。

村民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语言显然不通,但她的姿态和“旅秣”的状况似乎让他们略微放松了一丝警惕。那头领模样的男人皱紧眉头,蹲下身仔细查看了“旅秣”的状况,当看到他皮肤下那些若隐若现的、非自然的能量裂痕时,他的眼神猛地一凝,露出极其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村民急促地吼了几句。

几个村民立刻跑开。不一会儿,他们抬来了一个简陋的担架,还有一罐清水和一块黑面包。头领示意她可以给“旅秣”喂点水。

“牧羊人”心中稍安,至少对方没有立刻表现出敌意。她小心翼翼地给“旅秣”喂了几口水,他毫无反应。清水顺着嘴角流下,渗入泥土。

头领示意他们将“旅秣”抬上担架,然后对“牧羊人”打了个手势,让她跟上。村民们簇拥着担架,向着村落中心一座相对高大、由石头砌成、门口挂着某种草药和兽骨装饰的房子走去。

一路上,“牧羊人”仔细观察着这个村落。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原始”:土路、木屋、井轱辘、散养的家畜、穿着简陋的村民。但她的直觉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协调。这些村民的眼神,在好奇与戒备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种过于沉静的、与这种落后生活环境不太相符的疲惫与……沧桑感?仿佛他们并非世代居住于此的土着,而是……一群经历了漫长磨难后在此避世的幸存者?

来到石屋前,头领示意担架进去,却伸手拦住了“牧羊人”。他指了指她腰间的随身小包(里面只有一些基本生存工具和那已失效的令牌碎片),又指了指她身上衣服的材质,眼神变得异常锐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几个音节,似乎是要求她交出这些东西。

“牧羊人”心中一紧。这些物品是她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潜在的防御工具。但在对方的地盘,为了“旅秣”的救治,她没有选择。她慢慢解下小包,交出。

头领接过,仔细检查了那些工具,尤其是触摸到她衣物纤维时,手指微微一顿,眼神中的惊疑更深了。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将东西交给手下保管,然后才示意她进入石屋。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亚麻长袍、眼神浑浊却透着睿智的老者正站在一张石床边,检查着“旅秣”的状况。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旅秣”眉心和胸口的裂痕,眉头紧紧锁起,低声用本地语言对那头领说了几句,语气充满了凝重和难以置信。

头领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他转向“牧羊人”,尝试用更加缓慢的语速、配合复杂的手势,艰难地询问他们的来历。他指了指天空,做了一个“坠落”的手势,又指了指“旅秣”身上的伤,露出询问的表情。

“牧羊人”心中念头飞转。完全隐瞒来历可能引起更大怀疑。她指了指天空,模仿了爆炸和漩涡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和“旅秣”,做出逃亡和受伤的样子。她试图传达他们来自天外,遭遇灾难,意外坠落于此。

看到她的手势,老者和头领对视一眼,眼中非但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更加沉重的神情。

老者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并非草药,而是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刻满了极其复杂的、与“彼岸”文字有几分神似却更加古老的符号的黑色石板碎片!

老者将石板碎片轻轻靠近“旅秣”的身体。下一刻,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那黑色石板碎片骤然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乳白色光芒!光芒的节奏,竟然与“旅秣”微弱的心跳隐隐契合!更令人震惊的是,石板上的那些古老符号,仿佛被无形之笔勾勒,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投射出细微的光影,在“旅秣”身体上方交织成一幅 不断变幻的、残缺的星图片段!星图的某些区域,赫然与“牧羊人”记忆中的“彼岸”星域和“收割者”活动区存在模糊的对应关系!

“牧羊人”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这些看似原始的村民!他们竟然持有与“彼岸”乃至“循环”相关的古老遗物!这个星球,这个村落,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老者和头领看到石板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极度复杂的神情——混合了敬畏、恐惧、悲伤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老者颤抖着手指,指向星图中某个不断闪烁的、被重点标记的坐标区域,又指了指“旅秣”眉心的裂痕,然后看向“牧羊人”,用苍老而沉重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虽然语言不通,但结合手势和情景,“牧羊人”瞬间理解了老者的意思:

“你们……从‘毁灭之环’(指星图标记的灾难区域)来?他……承载着‘星之伤痕’(指能量裂痕)?”

这些村民,不仅知道天外文明的存在,甚至可能知晓“收割”循环的某种真相?!他们是被遗忘的幸存者后代?还是……主动隐居于此的守护者?

就在这时,石床上一直昏迷的“旅秣”,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睁开双眼!但瞳孔中没有焦点,不再是“迦南之魂”的绿色星云,也不是他本人的意识,而是一片空洞的、倒映着那幅残缺星图的虚影!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沙哑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几个音节:

“……坐标……锁定……‘终末回响’……‘方舟’……残骸区……‘钥匙’……必须……回归……”

呓语声中,他眉心的裂痕再次渗出银色的光点,与那黑色石板的光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整个石屋微微震动起来!

老者和头领脸色瞬间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旅秣”和那石板无比虔诚地叩拜,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祈祷,又像是在恐惧地哀求着什么。

“牧羊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切。“旅秣”无意识中泄露的信息!“终末回响”?“方舟残骸区”?“钥匙回归”?这难道是指……“初火之遗”方舟的最终坠毁地点?还是另一艘“彼岸”方舟?“钥匙”是指他还是她?回归又意味着什么?

“旅秣”的呓语持续了十几秒后,戛然而止。眼中的星图虚影消散,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更加微弱。那黑色石板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普通模样。

老者和头领颤抖着站起身,再看“牧羊人”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之前的警惕和怀疑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敬畏、恐惧、依赖和巨大忧虑的情绪所取代。

头领恭敬地(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地) 将之前没收的小包和物品双手奉还。老者则艰难地用手势和少量她能猜懂的词汇,试图传达一个信息:他们村落世代守护着这片土地和这个秘密,等待着她(或他们)这样的“星辰之子”归来,但同时也极度恐惧“星之伤痕”和“毁灭之环”的力量会再次引来灾祸。他们愿意提供有限的帮助,但要求她必须尽快离开村落,前往村外山谷中一个被称为“寂静祭坛”的地方,据说那里是“与星辰对话之地”,也许能找到救治她同伴的方法,但也可能……更加危险。

就在这时,石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和村民惊恐的喊叫声!一个年轻村民满脸惊慌地冲进来,对着头领急促地报告着什么,不断指向天空的某个方向。

头领和老者脸色骤变,冲到屋外。“牧羊人”紧随其后。

只见浑浊的天空中,在那颗暗黄色恒星的旁边,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细微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正在缓慢移动的“星辰”!那“星辰”的光芒,与她记忆中的“收割者”侦察舰队的信号特征,有着令人心悸的相似之处!

它们……竟然追踪到了这个看似被遗忘的角落?!是因为“旅秣”刚才的异动和石板的共鸣?还是……它们早就知道这里的存在?

绝望再次攫住了“牧羊人”。这个看似原始的避难所,转眼间也可能成为新的猎场。

老者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手指颤抖地指向村落远处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山谷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恳求。

“寂静祭坛”……那是唯一的、未知的、可能蕴藏着更大危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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