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的名字,伴随着那清冽独特的嗓音,开始在大上海的夜晚悄然绽放。
依萍,或者说“白玫瑰”,严格恪守着秦五爷的规矩。每晚准时出现,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墨绿色旗袍,登台两首。她选的歌,依旧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靡靡之音,多是些旋律优美、歌词带着些许诗意或人生况味的曲子,偶尔也会唱一两首经过她修改、褪去轻浮只剩怅惘的旧调。
她的台风始终是那样,安静地站在麦克风前,不扭动腰肢,不抛送媚眼,眼神常常是微微垂着,或是望向虚无的远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起初引来不少议论和些许轻蔑的嗤笑。
“装什么清高!”
“来这种地方立牌坊?”
“唱得是不错,可惜不会来事儿……”
但渐渐地,议论声小了。因为台下总有一些客人,或许是听腻了千篇一律的甜腻歌喉,或许是在这醉生梦死中偶然寻得一丝清醒,被这种独特的“不同”所吸引。他们不再起哄,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唱到动情处,眼中会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欣赏。
打赏的银元,开始零零星星,但持续不断地落在舞台边缘的盘子里。数额不大,多是几角,偶尔有一两块,但累积起来,对于依萍而言,已是一笔不容忽视的收入。
这一晚,她唱完最后一首,依旧是那首经过她改编、更显坚韧的《四季歌》尾音落下,她微微鞠躬,台下响起了不算热烈但足够真诚的掌声。她走下台,没有像其他歌女那样流连于卡座之间,与熟客调笑,而是径直走向后台,走向那个专门负责收取、清点并登记打赏的账房先生所在的小窗口。
窗口前已经排了两三个打扮艳丽的歌女,正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互相炫耀着今晚的收获。看到依萍过来,说笑声顿了顿,目光在她那身墨绿色旗袍上打了个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比较。
轮到依萍时,她将手里那个小布包递进窗口。布包里是今晚客人扔上台的赏钱,混杂着银元和角子。
账房先生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接过,动作熟练地将钱币倒在面前的一个小托盘里,开始分拣、清点。银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玫瑰,今晚打赏,共计银元三块,角子十五枚。”账房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在账簿上记录,然后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按规矩,堂里抽七成,你得银元九角,角子四枚半,折合银元一块零五分。”他将几枚银元和角子从一个小窗口推出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点一点,签字。”
九角银元,外加几个冰冷的角子。
依萍默默地将那点钱收进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旧钱夹里。钱夹很空,这几枚钱币放进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收入记录:打赏分成,1.05银元。当前负债:-9978.95银元。请宿主继续努力。】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报出数字,精确到分,像是在提醒她这努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她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账房先生手边那本厚厚的账簿上。她能想象,红牡丹之流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打赏分成数字,恐怕远不止于此。她们有熟客捧场,有手段周旋,收入自然丰厚。
而她的“不同”,她的“清高”,在换取些许尊重和安静聆听的同时,也注定失去了那些更“实惠”的收入来源。
“怎么?嫌少?”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红牡丹,她刚领完自己的份例,手里捏着厚厚一沓钞票,正用眼角斜睨着依萍,“白玫瑰小姐,光靠唱几句‘干净’的歌,可填不饱肚子。在这大上海,想多挣钱,就得放下身段。你这副样子,唱得再好,也就值这个价了。”
依萍抬起眼,平静地看了红牡丹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她只是将钱夹仔细收好,转身离开了窗口。
值这个价?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九角银元,一块零五分。
这点钱,或许只够买几斤米,扯几尺最便宜的布。距离一万银元的债务,如同隔着星辰大海。
但她捏着钱夹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这钱,是她站着挣来的,是用她的歌声,她选择的“不同”换来的。它干净,虽然微薄。
她回到那个狭小的化妆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坐在唯一的破旧椅子上,她拿出那个笔记本,就着昏暗的灯光,又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她需要更多的歌,更好的歌,更能打动人,也更能……“值钱”的歌。她不能一直只靠着这点微薄的打赏分成和二十块的基础月薪。
秦五爷说得对,他是生意人。而她,也需要成为自己生活的“生意人”,精明地计算,努力地提升自己这份“商品”的价值。
“白玫瑰”不能只靠与众不同活着,她必须让这份“不同”,变得更有分量,更……昂贵。
她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些稚嫩的音符和歌词,眼神专注而坚定。
路还很长,但她会一步一步,用自己的方式,给“白玫瑰”重新定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