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将她引到后台一个简陋的角落，这里堆放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几个等着上场的舞女和乐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生的、穿着朴素旗袍的姑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新来的？要顶红牡丹的场？”
“瞧着不像啊，这身打扮……”
“五爷怎么想的？让她试？”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不痛，却让人极不舒服。依萍背对着她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些杂音。她走到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倔强的脸。
没有胭脂水粉，没有华服珠宝。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墨绿色旗袍，和一双清冷冷的、带着破釜沉舟决意的眼睛。
【临时任务发布：登台试唱。任务要求：获得现场至少50%观众的认可（以掌声及打赏金额初步判定）。任务奖励：启动资金初步保障，系统基础功能解锁。失败惩罚：负债增加100银元。】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任务与惩罚都清晰而冷酷。50%的认可……在这群寻求刺激的客人中间，唱一首“干净”的歌？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她没有退路。
台上的红牡丹一曲终了，扭着腰肢，在稀稀拉拉却带着暧昧意味的掌声和口哨声中下了台，经过依萍身边时，抛来一个混合着好奇和不屑的眼神。
报幕员得到秦五爷的示意，走到麦克风前，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和例行公事：“下面，有位新来的陆依萍陆小姐，为大家献唱一曲。”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轻佻的口哨。
“新来的？什么样儿啊？”
“陆依萍？没听过……”
“五爷又搞什么新花样？”
灯光并没有特意聚焦在她身上，她就在这片嘈杂和并不算友善的注视中，一步步走上那个对于她而言过于喧嚣和陌生的舞台。脚下的木质地板传来空洞的回响。
她站定在麦克风前，微微调整了一下高度。台下，是无数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模糊而迷醉的脸，烟雾缭绕，觥筹交错。秦五爷就坐在离舞台不远的一个卡座里，手里依旧夹着雪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表演。
依萍垂下眼睑，避开那些直白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的紧张和不安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沉静的、近乎疏离的清澈。
她没有像其他歌女那样做出任何妩媚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风雨中一株挺直的绿竹。
她对着旁边的乐队微微颔首，报出了歌名。乐师们有些诧异，互相看了看，但还是奏响了前奏——并非时下流行的爵士快歌，而是一段舒缓、带着几分幽婉的旋律。
是《夜来香》。
这首歌并非激昂慷慨之作，但在这一刻，由她唱出，却有了不同的意味。
“那南风吹来清凉，”她开口了。声音并非甜美娇嗲，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微凉的质感，像月夜下潺潺的溪流，清冽而干净，瞬间穿透了现场的喧嚣与浮躁。
“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没有刻意卖弄风情，没有矫揉造作的转音。她的歌声里，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淡的忧伤和坚韧。她唱的似乎不仅仅是夜来香，更像是在唱她自己——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在冰冷的雨夜后，依旧努力地、倔强地吐露着属于自己的芬芳，哪怕无人欣赏。
歌词简单，意境却悠远。她那清冷的嗓音，将这首原本有些俗媚的小调，唱出了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与纯净。
台下的嘈杂声，不知不觉小了下去。一些原本埋头喝酒、或是与女伴调笑的客人，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喧闹的舞池边，也有人停下了脚步。
秦五爷夹着雪茄的手顿在了半空，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混迹风月场多年，听过各种各样的歌声，甜的，媚的，骚的，野的……却很少听到这样一种……“干净”到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却又莫名抓人耳朵的声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吻着夜来香……”
她的歌声在副歌部分并没有刻意拔高去煽情，反而更添了几分内敛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温柔与执着。那种沉浸在自身世界里的专注，与台下醉生梦死的氛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反而更具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一曲终了。
余音袅袅，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掌声，并非雷鸣般热烈，却足够清晰和真诚，从各个角落响了起来。没有口哨，没有起哄，只有纯粹的、对歌声的欣赏。甚至有人开始往台上扔赏钱，银元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叮！临时任务“登台试唱”完成。认可度判定：78%。奖励发放：启动资金初步保障（大上海基础薪资），系统基础功能“环境洞察（初级）”解锁。】
系统的提示音让依萍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她站在原地，微微鞠躬，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冰封的东西，悄然融化了一丝。
她走下台，径直走向秦五爷。
秦五爷已经恢复了那副精明的模样，他掐灭了雪茄，看着走到面前的依萍，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有点意思。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你来试工。唱什么，你自己定，但得让客人愿意掏钱。规矩，待会儿会有人告诉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在这里，叫我五爷就行。”
“是，五爷。”依萍应道，声音平静。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大上海不是天堂，秦五爷也绝非善男信女。但至少，她为自己，也为母亲，撕开了一道生存的缝隙。
夜来香在夜色中无声绽放，而她，陆依萍，也要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壤里，扎下自己的根，哪怕带着刺，也要努力开出不一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