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但空气依旧湿冷粘稠。依萍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走向那片即使在雨夜也依旧散发着灼热生命力的街区。“大上海”歌舞厅的霓虹招牌,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诱惑与危险的发光水母,在潮湿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越是靠近,喧嚣声便越是清晰。爵士乐慵懒又热烈的调子,男女的调笑声,酒杯碰撞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与外面清冷世界截然不同的、浮躁而滚烫的气流。门口穿着挺括制服的侍者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她,在她那身半旧却整洁的墨绿色旗袍和过于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并未阻拦。
踏入大厅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香水、烟草、酒精和人体温度的暖湿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灯光是暧昧的昏黄色,旋转的光球将破碎的光斑洒在拥挤的舞池和卡座里。台上,一个穿着亮片旗袍、身姿摇曳的歌女正捏着嗓子,唱着软绵绵的、带着挑逗意味的情歌,台下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和口哨声。
依萍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原主记忆里对这里的抵触和一丝隐秘的向往,与她自身来自异世的冷静审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吧台后调酒师花哨的动作,卡座里男男女女暧昧的肢体语言,还有那些穿着暴露、周旋于客人之间的舞女……这就是她即将要踏入的世界吗?
【环境扫描:高风险,高收益潜在区域。请宿主谨慎行事,保持核心目标。】系统的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
核心目标……启动资金。
她定了定神,径直走向吧台。调酒师是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年轻人,看到她过来,挑了挑眉:“小姐,一位?喝点什么?”
“我不喝酒。”依萍的声音在喧嚣的音乐中显得有些单薄,却清晰,“我找这里的负责人,秦五爷。”
调酒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带着些许玩味:“找五爷?有什么事?五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的。”
“我来应聘歌手。”依萍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麻烦你通报一声。”
“歌手?”调酒师嗤笑一声,指了指台上那个正扭动腰肢的歌女,“看到没?红牡丹,我们这儿的台柱子。你想来唱歌?会什么?唱两句来听听?”
周围几个靠在吧台边的男人也投来好奇又带着轻蔑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依萍的指尖微微掐进了掌心,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的歌,不是唱给不相干的人听的。请通报秦五爷,见与不见,由他决定。”
她的镇定和不卑不亢,让调酒师收起了几分轻视。他沉吟了一下,对旁边一个侍应生耳语了几句。侍应生点点头,看了依萍一眼,转身朝后台走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各种目光黏在她身上,探究的,嘲弄的,感兴趣的……她挺直脊背,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
侍应生很快回来,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五爷让你过去。”
穿过喧闹的大厅,走向相对安静的后台区域。在一个挂着“经理室”牌子的房间门口,侍应生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依萍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陈设比外面简洁许多,红木办公桌,皮质沙发,文件柜。一个穿着深色绸缎长衫,大约五十岁上下,身形微胖,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他面容普通,甚至带着点富态的慈和,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出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这就是秦五爷。
他打量着走进来的依萍,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剥开她的外表,看清内里的成色。
“你要来唱歌?”秦五爷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不紧不慢。
“是。”依萍站在办公桌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儿唱过?”
“陆依萍。没在别处唱过。”
“哦?”秦五爷挑了挑眉,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压迫感,“生手?凭什么觉得我大上海会用你一个生手?你知道我们这儿的歌女,不仅要会唱,还要会……”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依萍的心脏跳得快了些,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露怯。“五爷是做生意的。生意人,看的是价值。我能给大上海带来与其他歌星不同的价值。”
“不同的价值?”秦五爷似乎来了点兴趣,“说说看。”
“外面的歌,要么无病呻吟,要么靡靡之音。”依萍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可以唱一些……更干净,更能打动人心的歌。或许,能吸引一些不一样的客人。”
秦五爷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声里却听不出什么暖意:“小姑娘,口气不小。干净?打动人心?来我这儿的客人,要的是开心,是刺激,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
他站起身,踱步到依萍面前,雪茄的烟雾缭绕在她周围。“看你样子,像是念过书的,家里遇到难处了?”
依萍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秦五爷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这儿不是善堂。想唱歌,可以。给你个机会。”他指了指外面,“看到那个台子了吗?上去,唱一首。下面的客人买账,你就留下。不买账……”他摊了摊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考验。台下是喝得半醉、寻求刺激的男男女女,一首“干净”的歌,能赢得他们的掌声吗?
依萍的掌心沁出了冷汗。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她抬起头,迎上秦五爷审视的目光,那双原本带着疲惫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