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滚烫的姜汤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冰冷。狭小的屋子里,煤油灯的光晕微微跳动,将母女俩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傅文佩坐在依萍对面,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几次欲言又止。看着女儿苍白着脸,沉默地小口喝着姜汤,那双原本明亮倔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思量,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依萍……”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要是……要是实在不行,妈再去找点零工,或者……再去求求你爸爸……”
“不用。”依萍放下碗,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打断了母亲的话。她抬起眼,看向傅文佩那双总是含着泪水的眼睛,“求他没用,只会自取其辱。钱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你自己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傅文佩急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去哪里挣钱?难不成……难不成你真要去那种地方……”她想起了依萍之前偶尔提过的,去歌舞厅唱歌的念头,当时就被她厉声阻止了。
依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掠过母亲焦急的脸庞,落在那盏摇曳的油灯上。火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内心的挣扎。
大上海歌舞厅。
这个名字在原主的记忆里,代表着一种危险的诱惑,是走投无路时的选择,是“不正经”的代名词,也是原主后来命运的重要转折点。那里有觥筹交错,有纸醉金迷,也有隐藏在流光溢彩下的陷阱和轻蔑。
去那里,等于某种程度上践踏了原主,或者说,是她们母女俩一直艰难维持着的、那点可怜的自尊。
可是,自尊能当饭吃吗?自尊能还清那一万银元的债务吗?自尊能让她完成那该死的系统任务,避免灵魂湮灭吗?
【请尽快获取启动资金。】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地再次在脑海响起,冰冷无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姜汤的辛辣和潮湿的霉味。现实像这屋子一样,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
“妈,”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不是去卖笑,也不是去陪酒。我只是去唱歌。”
“唱歌?在那样的地方唱歌,跟……跟那些舞女有什么区别?”傅文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依萍,我们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妈宁愿饿死,也不能看着你……”
“饿死?”依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笑,“妈,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但我们还活着。”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活着,就得想办法活下去,活得更好。至少,不能再让人指着鼻子骂我们是‘穷酸’,是‘来要饭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依旧是连绵的雨幕,将远处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团。其中最为璀璨的一处,隐约指向某个方向——那是“大上海”所在的方向。
“我会守住底线。”她背对着母亲,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只是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唱歌,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也是唯一可能赚到足够钱的办法。”
傅文佩看着女儿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依萍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也知道,女儿说的是事实。她们已经山穷水尽了。上一次去陆家要钱受辱,下一次呢?难道真的要去乞讨吗?
“可是……那里龙蛇混杂,太危险了……”傅文佩的声音微弱下去,充满了无力感。
“我知道危险。”依萍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会小心。”
她没有再给母亲反对的机会,径直走向用布帘隔开的里间,开始翻找原主那些为数不多的、稍微体面一点的衣物。最终,她找出了一件半旧的、墨绿色底带着细小暗纹的旗袍。料子普通,款式也简单,但至少干净整洁,没有补丁。
她将旗袍换上,对着那块模糊不清的镜子整理了一下湿漉漉后依旧有些凌乱的头发。镜中的少女,脸色依旧苍白,但眉眼间的绝望和愤懑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坚毅所取代。
“我出去一趟。”她对怔怔坐在外间的傅文佩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去哪儿?”傅文佩猛地站起来。
“去大上海。”依萍拉开门,潮湿冰冷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但她没有退缩,“去看看,他们要不要唱歌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门外无边的雨幕之中。
傅文佩追到门口,只看到女儿那抹墨绿色的、决绝的背影,很快便被厚重的雨帘吞噬。她扶着门框,浑身发软,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依萍一步一步走在湿滑的街道上,雨水再次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但这一次,她的脚步很稳。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去大上海,不是堕落,而是求生。是她在绝境中,为自己,也为这具身体的原主,撕开的一道微光。
哪怕这道光,来自她曾经最不屑、最抵触的地方。
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旗袍,迎着风雨,朝着那片最为璀璨,也最为危险的霓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