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沉浮的海洋。
林小鱼感觉自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又坠入冰冷的海底。
耳边有风声，雨声，还有许多人焦急的呼喊声。
一道坚实的力量紧紧箍着她，将她从那片冰冷中捞起。
那个怀抱带着风雨的寒气，内里却透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有千斤。
她只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和冷霜的气息。
是陆沉。
“将军！药！药拿到了！”
张猛粗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回营！全速！”
陆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命令简短有力。
林小鱼感觉到身体剧烈地颠簸起来，那双臂膀将她抱得更紧，用宽阔的胸膛为她挡住了所有扑面而来的风雨。
她的头靠在那坚实的肌肉上，能听到他胸腔里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快而沉重。
再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是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扰的。
林小鱼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身上盖着温暖干燥的被褥，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她回来了。
“姑娘……你终于醒了……”
翠儿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小鱼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见小丫鬟趴在床沿，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珠。
“我……睡了多久？”她的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厉害。
“一天一夜了！”翠儿连忙扶着她，又端起床头柜上早已备好的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温水入喉，总算驱散了几分火烧火燎的感觉。
林小鱼靠在床头，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情况怎么样了？药……送到了吗？那些士兵……”她一口气问出好几个问题，心里揪得紧紧的。
“送到了！送到了！”翠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孙军医说，姑娘你找到的真是救命的仙草！汤药一碗碗灌下去，那几个最重的弟兄，当天夜里就都退烧了！现在一个个虽然还虚着，可命都保住了！孙军医说，再养个几天，就能下地了！”
听到这话，林小鱼心中悬着的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
尤其是右臂，又酸又胀，几乎抬不起来。
“姑娘你不知道，你都吓死我了！”翠儿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魂儿都没了！还好……还好将军他……”
翠儿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又夹杂着崇拜的复杂神情。
“将军他怎么了？”林小鱼追问。
“将军他……他直接就从崖顶上跳下去了！”翠儿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一个惊天秘密，“张猛副将他们还没来得及扔绳子，将军就像一只大鸟，直接就跳下去了！他在半空中抱住你，脚在石壁上蹬了几下，就稳稳地落在了下面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我的天哪，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厉害的人！”
林小鱼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脑海中闪过昏迷前看到的那个黑色身影。
原来，那不是幻觉。
他真的……跳下去了。
“后来呢？”
“后来张副将他们赶紧把绳子放下去，把你们一个个都拉了上来。将军他抱着你，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他把你一路从鬼见愁抱回营地，谁劝都不撒手。回来后，孙军医给你诊脉，说你只是脱力了，受了些风寒，没有大碍，将军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点。”翠儿絮絮叨叨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林小鱼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能想象出陆沉那张布满寒霜的脸，也能想象出他抱着自己时，那沉默却有力的臂膀。
“孙军医给你开了药，将军亲自看着我给你喂下去的。他还下令，说谁也不准来打扰你休息，让你好好睡。”翠儿顿了顿，又补充道，“将军他……今天来看你好几次了。每次都站在门口，不进来，就看一会儿就走。”
林小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阵涟漪。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他看到林小鱼醒了，靠在床头，脚步明显一顿。
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得让林小鱼看不懂。
“将军。”翠儿赶紧起身行礼。
陆沉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迈步走了进来，房间里的空间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拥挤起来。
男人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林小鱼的额头。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常年握兵刃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掌心的温度却很干燥温暖。
林小鱼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陆沉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声音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调子。
“烧退了。孙军医说你耗损过度，必须静养。”
“我没事了，”林小鱼轻声说，“多谢将军……”
“谢我什么？”他打断了她，眉头微蹙，“谢我没让你摔死在悬崖底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
林小鱼被他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小鱼，你的胆子，比边关的狼都大。”陆沉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你还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折腾？”
这话说得极重，完全是训斥的口吻。
翠儿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林小鱼却从那严厉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后怕。
她垂下眼睑，小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救人。”
“救人？”陆沉的声调提高了几分，“救别人的命，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小鱼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样子，终究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男人胸膛起伏了一下，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蠢货。”
骂完，他转身就走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心里的火。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林小鱼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声响动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小鱼的脸瞬间红透了。
陆沉端着茶杯的动作一僵。
他转过身，看向翠儿，命令道：“去厨房，弄点吃的来。要清淡，易消化的。”
“是，将军。”翠儿如蒙大赦，赶紧应声退了出去。
翠儿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林小鱼饿得眼冒金星，陆沉则像一尊门神，坐在桌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偶尔会抬眼看她一下。
终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回来的却只有翠儿一个人，她两手空空，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
“怎么回事？”陆沉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翠儿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急急地解释：“将军，不是奴婢偷懒。实在是……伙房那边炸开锅了。孙军医说银霜草药性霸道，必须用文火慢熬十二个时辰，伙房所有的小炉子都被占了，根本腾不出手来给姑娘做病号饭。王军需官也在那儿盯着，说一粒米都不能乱动，要先紧着伤病员……”
伙房里人多嘴杂，为了几株仙草的熬制方法，几派人马差点吵起来，谁还有空管别的。
陆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饿得蔫头耷脑的林小鱼，又看了一眼一脸无措的翠儿。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站起身，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跟我来。”
他对翠儿说了两个字，然后就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翠儿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林小鱼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只能躺在床上干等着。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陆沉。
他一个人。
手里端着一个粗瓷大碗。
一股有些奇怪，但确实是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林小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陆沉那张一向冷峻的面孔上，左边脸颊上，竟然沾了一小块白色的面粉印记。
他身上的玄色常服，袖口处也湿了一片，还带着点点油渍。
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狼狈和……滑稽。
陆沉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吃。”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生硬，像是在下达军令。
林小鱼探头朝碗里看去。
碗里盛着一碗……面疙瘩汤。
只是这卖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汤色浑浊，上面飘着几片切得厚薄不均的菜叶子。
里面的面疙瘩，大的有拇指大小，小的只有米粒那么点，有的明显没煮熟，还带着白芯，有的则煮得太久，快要化在了汤里。
这碗东西，和“美食”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甚至，比军营里最差伙夫做的都要粗糙。
可林小鱼看着这碗疙瘩汤，鼻子却莫名地一酸。
她不用想也知道，这碗汤是谁做的。
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戍边将主，那个连跳下悬崖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竟然会为了她，亲自走进那个烟熏火燎的厨房，笨拙地和面粉、灶火打交道。
脸上的面粉，袖口的油渍，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什么？凉了就没法吃了。”陆沉见她不动，催促道，耳根处却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色。
林小鱼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端碗。
可她右臂无力，左手又有些发抖，端了两下都没端稳。
陆沉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夺过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动作僵硬地递到她嘴边。
“张嘴。”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
林小鱼彻底愣住了。
长这么大，两辈子加起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喂过她吃饭。
尤其这个人还是陆沉。
她看着眼前那张紧绷的俊脸，和他脸上那块滑稽的面粉印，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
她鬼使神差地，乖乖张开了嘴。
一勺疙瘩汤入口。
味道……果然不怎么样。
面疙瘩有的硬，有的软，汤里盐放多了，有点咸。
可就是这么一碗味道奇怪的汤，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化作了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她空荡荡的胃，也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口一口，安安静静地吃着。
陆沉一勺一勺，面无表情地喂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
一碗疙瘩汤，很快就见了底。
林小鱼感觉自己像是又活了过来，身上也有了力气。
“我吃饱了。”她小声说。
陆沉“嗯”了一声，放下碗，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林小鱼，我不管你是什么体质，有什么样的运气。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
他的声音很沉，很认真。
“在我的地盘上，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再拿去冒任何险。”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林小鱼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
边关的夜，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她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然而，这份难得的静谧，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全城军民都沉浸在梦乡之中时，一道凄厉尖锐的号角声，猛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呜——呜——！
那是敌袭的警报！
林小鱼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她翻身坐起，只听见军营的方向，瞬间响起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
“敌袭！敌袭！”
“快！上城墙！”
士兵们的怒吼声，穿透墙壁，清晰地传了进来。
巴特尔，竟然选在这个时候，发动了夜袭！